土摩托看世界|《无穷的开始》:一本能改变你世界观的好书
2015/11/9 三联生活周刊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改变世界观的好书没几本,《无穷的开始》应该可以算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好书应该趁年轻赶紧读,读得越早你的人生就会越完整。

     《无穷的开始》是一本哲学书,作者戴维·多伊奇(David Deutsch)试图用一个统一的理论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考虑到他本人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理论物理学家,这一点毫不奇怪。

    

     当然了,这样的“大一统”理论肯定不是关于世界真相的“标准答案”,而是某个具有无限延展性的“方法论”。简单说,作者认为这个世界的进步是通过“寻求好解释”这个过程来实现的,“寻求好解释”也是区分好科学和坏科学的唯一标准。“寻求好解释”有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创造力,一个是接受批评,两者缺一不可。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学说的延伸:创造力提供了各种解释(即自然变异),然后通过批评(即自然选择)而不断改进,使得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解释越来越好。【插一句:我为什么一直认为达尔文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就是因为他提出的“自然选择学说”是一个具有无限延伸性的学说,几乎可以用来解释一切。】

     多伊奇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他写这本书不只是为了提出一个崭新的科学哲学理论,而是试图解释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这本书不但包括人类的发展历史,甚至连人类的文化史都有所涉及。他之所以要做这件事,核心目的就是试图解释下面这个事实:人类改变世界的能力一直进展缓慢,但从启蒙时代开始突然加速,至今未停,而且这一加速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的一次。

    

     上述问题是所有历史学研究者所面临的终极问题。假如此时有个外星人发现了地球,试图研究一下地球历史,这将是TA唯一感兴趣的地方。

     对我个人来说,这本书是继《自私的基因》和《枪炮病菌与钢铁》之后第三本彻底改变我世界观的书。我原来认为自己是个理性主义者,但读完此书后我发现我一直就是个文艺青年,在很多地方都想当然地得出了自己的感性结论,却一直自认为很理性,并且这样蠢了40多年。

     有意思的是,虽然论证过程极度理性,但多伊奇最终得出的结论却很“人性”。多伊奇相信人类不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是大自然的主宰。差别在于,多伊奇的这个结论是通过彻底的理性分析得出来的,而不是凭空想象。

     如果你一直试图追求一种理性的生活,那么强烈推荐你阅读此书。不过需要提醒你:这本书门槛较高,你需要对一些基本概念,比如经验主义、进化论、自然选择学说、量子力学、相对论和迷米(Meme)理论等都有一些了解,否则读起来会比较困难。

     这样高大上的书很难写书评,我决定附上我摘出的几段话作为推荐语吧。这几句话不一定是书中最重要的话,只是对我本人而言特别醍醐灌顶而已。【】内是我的评语。

     * * *

     1,我们通过寻求好解释来(获得知识),好解释是难以改变的,改变细节会毁掉整个解释,这才是科学革命的决定性因素,也是启蒙运动其他领域取得独特、迅速、持续的进步的决定性因素,而实验检验不是。当一个理论很容易改变时,实验检验对于纠正错误毫无用处,这些理论就是坏解释,它们不是科学。【重新定义什么是科学】

     2,一个理论成为坏解释的常见方式之一就是带有多余的特征或随意性,有时把这些东西去掉就能得到一个好解释,这导致人们产生了一种称为“奥卡姆剃刀”的错误观念,认为始终应该寻求“最简单的解释”,即“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然而,对于该理论中的“必要”到底指什么,存在许多错误的观点。

     3,整个思考者群体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突然发生重大转变,导致知识的创造得以持续并且加速,这样的转变在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追求好解释所带来的价值观,包括容忍异见、对变化持开放态度、怀疑教条主义和权威……催生了一整套政治、道德、经济和思想文化,大致就是现在被称为“西方”的那一部分。

     4,“我的发明中没有一项是偶然得来的。我看到一种需求值得去满足,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达到目的。这可以归结为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爱迪生。【爱迪生原话的重点是在那个99%,多伊奇却认为爱迪生曲解了自己的经验,重复的试验,哪怕是失败的尝试也是有乐趣的。】

     5,我们对任何东西都不是直接观察的,所有的观察都是理论负载的。一件事情,如果你只盯着它看,结果除了它本身之外你什么也看不到。真正准确的观测都是不直接的,经验主义者关于“纯粹的”,不依赖理论的观测的看法都是错误的。事实上,取得进步有赖于我们在观测前就运用很多知识。【一个只知道观察的人毫无用处】

     6,平庸原则主张,人类在宇宙万物中完全不重要,霍金也持此看法,但这是错误的,因为宇宙绝大部分是真空(加上辐射和暗物质),而像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处的行星和恒星这样的致密的物质集合是孤立、罕见的现象。我们之所以对普通物质很熟悉,只是因为我们由普通物质组成。【人在宇宙万物中是重要的】

     7,原始状态的地球生物圈,不能让一个无防护的人活多久。只有通过持续地忽视、伤害、致残和杀死生物个体,生物圈才可能达到稳定,而且只是暂时的稳定。地球的“人类生命支持系统”的全部能力,几乎都不是为我们提供的,而是由我们利用创造新知识的能力提供的。【地球生物圈并不适合支持人类生活】

     8,人类适应性的延伸与生物圈的其他适应性有着不同的特征:能够创造和运用解释性知识,使人获得了一种改变自然的能力,这种能力不像其他所有的适应性那样从根本上受狭隘因素限制,而仅受普遍规律限制,这就是解释性理论——以及人在宇宙层面上的重要性。我把人定义为能够创造解释性知识的实体。

     9,赞成乌托邦的启蒙运动被称为大陆启蒙运动,以区别于更加易谬的英国启蒙运动。前者认识到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但没有认识到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后者则都认识到了。大陆启蒙运动渴望完美状态,结果导致了思想上的教条主义、政治暴力和新形式的暴政,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以及随后的恐怖统治就是样板。【西方强大的根源】

     10,运用知识实现自动的物质转换的能力是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基本方法。人类和其他物种的差异在于知识的类型(解释性知识而不是经验性知识),以及创造知识的方法(猜想和批评的传统,而不是基因的变异和选择)。所有其他生物都只能在适合它们栖息的特定环境中活动,而人类可以把任意事物转化成任意事物。

    

     11,人类大脑里的知识和生物适应性的知识,广义上说都是进化创造出来的:现有知识的变种,在选择作用下更替。对于人类知识来说,变种是通过猜想产生的,选择则通过批评和实验进行。好的适应和好的解释一样,其特点是很难在发生改变后还能履行自己的职能。【Meme理论的延伸,最后一句特别关键。】

     12,目前全世界通用的数字系统起源于印度,但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可能晚至公元9世纪,大约在那个时候,阿拉伯学者们接受了它,但直到一千年后才在阿拉伯世界得到普遍使用。古代世界最伟大的智者中的两位-阿基米德和阿波罗尼乌斯都未能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取得这一成就,可见它有多么伟大。阿基米德以及整个古希腊文化可能根本没有抽象的数的概念,对他们而言,数值只能代表物体,哪怕是想象中的物体。【现在的中学生比阿基米德知道的都多】

     13,(向通用性跳转)需要的是这样一个系统,认为误差理所当然会出现,但一旦出现就进行纠正。但在模拟计算中,纠错会遇到一个基本的逻辑问题---没有办法一眼区分错误值与正确值,因为模拟计算的特征正是任何值都有可能是正确的。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向通用性的跳转都发生在数字化系统中。【电脑的哲学】

     14,所有的知识增长都是通过渐进的改进实现的,但在许多领域里有一个节点,原本渐进的改进在此时其延伸范围突然扩大,使系统成为相关领域的一个通用系统。【第六章《向通用性跳转》特别好玩,作者用阿拉伯数字、活字印刷术、计算机和DNA作为案例,说明了知识增长过程隐含的哲学基础。】

     15,人工智能领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因为在其核心里有一个悬而未决的哲学问题:我们还不了解创造性如何运作。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编程实现人工智能将不是难事。图灵发明了图灵测试,希望绕开这个哲学问题。换句话说,他希望在解释这项功能之前就实现这项功能。不幸的是,类似这样的情形极为罕见。【人工智能为什么进展缓慢】

     16,理性具有通用性。如果你相信理性作为思想观念仲裁者的适用范围有边界,就等于相信非理性或者超自然。同样地,如果你拒绝无穷,就会困在有限里,而有限是狭隘的,我们绝不应该停在那里。对任何事物的最好解释终究都要涉及通用性,也就要涉及无穷,解释的延伸不应受到许可的限制。

     17,生活在1900年的人并不是认为互联网或者核电不可能出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些东西。文明的未来是不可知的,因为影响它的知识尚未创造出来。任何创新所产生的危害,只要不会摧毁知识的增长,就始终是有限的,其好处却可能是无限的。乐观主义的原则就是:所有的恶都是知识不足造成的。

     18,悲观主义理论里有个反复出现的主题: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迫在眉睫。事实是,历史上出现过的文明大多数都被摧毁了,它们本来都有可能避免这样,只要拥有一点额外的知识,诸如更先进的农业或军事技术、更好的卫生知识、更好的政治或经济制度。极少有文明能够依靠着对创新持更谨慎的态度来幸存下去。

     19,盲目悲观政策的一个例子就是努力使地球在银河系里尽可能地不显眼,以免与地外文明接触。它假设在一个掠夺成性的文明中,进步受原材料的限制而不是受知识限制。任何文明如果能跨越星际级别的距离把自己送到我们这里来,或者把原材料带回去,都必定有了廉价的嬗变手段。【《三体》其实就是文青的杞人忧天】

     20,马尔萨斯准确地预言了人口的爆炸性增长,但却没有预言到粮食生产的增长速度比人口增长还要快,这是因为他的预言带着系统化的悲观倾向。预言人口增长所需要的知识当时已经有了,但预言粮食增长的知识当时还很欠缺。马尔萨斯忽略了两者之间的这种结构性差异,他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什么。

    

     21,对政府体系的评价依据不应该是它们选择和任命好统治者、实施好政策的能力,而是它们把现有的坏统治者免职、把现有的坏政策废除的能力。雅典民主的属性不是“应当由人民做主”,而是不迷信权威,通过讨论来发现正确答案。古希腊的批评传统是乐观主义导致的一次微型启蒙运动,到雅典时期达到顶峰。【希腊民主的真相】

     22,另一场短命的启蒙运动发生在14世纪的佛罗伦萨,这是由城市的实际统治者--美第奇家族有意孕育出来的。美第奇不是民主的信徒,佛罗伦萨启蒙运动不是从政治开始的,而是从艺术开始的。美第奇家族推广“人文主义”新哲学,认为知识的价值高于教条,思想独立和好奇心等美德的价值高于虔诚和谦卑。

     23,几十年来,人们把各种版本的量子理论当做事实在大学课堂上讲授,但很少有物理学家声称自己懂得量子理论。其实也没有人懂。人们把该理论中的不一致性辩解成“互补性”或者“二象性”,把其中的狭隘主义当成哲学上的精妙之处。该理论要求自己不受正常的批评模式管辖,这是坏哲学的一个显著标记。【量子理论为什么是坏理论】

     24,量子理论的模糊性与批评豁免权,为无数据称是基于量子理论的伪科学和骗术打开了大门。它轻蔑地把普通的批评和理性视为“经典的”、故此不合理的,从而给那些想要拒绝理性、接受任何非理性思维方式的人予以无尽的安慰。量子理论---物理学最深奥的发现---因为支持几乎所有的神秘超自然学说而闻名。

     25,十九世纪发展起来的实证主义学说试图把一切不是“从观察中推演而来”的东西从科学理论中剔除。(再后来)实证主义沦为逻辑实证主义,它认为不能通过观察验证的陈述不仅毫无价值,而且毫无意义。这一学说威胁要扫除整个哲学领域,但它本身就是一种哲学理论,所以维特根斯坦最后不得不宣布所有的哲学都毫无意义。

     26,后现代主义声称,包括科学理论在内的所有思想观念都是无法确证的,所以它们本质上都是武断的,仅仅是一种“叙事”而已。但实际上后现代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拒绝理性批评或改善的叙事,创建一个成功的后现代主义理论,纯粹就是一个如何满足后现代主义者群体标准的问题,这个标准是排他而又迷信权威的。【后现代主义的霸权本质】

     27,一般情况下,实验出的错越大,结果就越激动人心,如果它们属实的话。如果没有解释性理论所依赖的强有力的错误检测和纠正手段,就会导致不稳定性,使假结果驱逐真结果。这样的科学即使符合所有科学实验的标准(恰当的随机对照统计分析),它也不可能取得进步。无解释的理论只会巩固现有的坏解释。

     28,合理决策不是对证据进行权衡,而是对证据进行解释。问题不是通过权衡来解决的,因为好解释只有一个。对两个解释进行折衷,往往比其中任意一个更糟。在政治运作的过程中,妥协虽然比暴力强,但一般都导致了坏政策。妥协的关键缺陷在于:如果一个政策得到实施然后失败了,谁也不会从中学到什么。【政治并不是妥协的艺术】

     29,英国政治传统里用来选择立法机构成员的体制称为多数投票制,也可称为胜者通吃制,因为第二名什么也得不到。其背后的逻辑是,如果政治家不能说服相当一部分投票人口支持他,就没有机会获得权力,这就刺激了他们去寻求更好的解释。这种制度下获胜的解释得以接受批评,因为它们在实施时无需妥协。

     30,流行的说法认为不可能有客观的美,这是经验主义的产物。美学真理和实际真理有关系,它们通过解释互相关联。花与昆虫创造了一套复杂的代码或语言,用来在物种之间传递信息,人类艺术家则是跨越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传递信息。一段音乐“只要去掉一个音符就会削弱曲子的美感”,说明美是有客观标准的。

     31,通过类比进行论证是错误的。虽然生物进化和文化进化是用同一个基本理论来描述的,但其传播、变异和选择的机制全都非常不同,由此产生的“自然历史”也不同。对于生物体、细胞、有性生殖或无性生殖,在文化上都没有相近的类似物。在机制和成果的层面上,基因与迷米(Meme)要多不同就有多不同。【比喻只是一种修辞,不能用来解释事情。】

     32,每个迷米每次被复制时都必须表达成行为,它如果不能被践行,就不能被复制,其结果就是迷米交替地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理形式中:大脑中的记忆和行为。迷米的每一个世代都必须经受两套完全不同的选择机制而存留下来:一,大脑记忆导致持有者实施行为;二,新的行为必须使接受者记住并实施它。

     33,和基因一样,迷米(Meme)也是“自私”的。迷米的进化未必有利于持有者或者其所属的社会,甚至同样未必有利于它们自己。损害社会的迷米是一种熟悉的现象,你只需想想你最憎恶的政治观点或者宗教,它们的追随者所造成的伤害。一些最擅长在人群中传播的迷米对社会有害,已经导致多个社会的毁灭。

     34,文艺复兴出现之前的人类社会都是静态社会,人类在这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造成静态社会的主因是迷米,迷米的进化倾向于使迷米保持静态。实现静态社会的手段永远是---而且只能是---毁掉新思想的源头,即人的创造力。因此静态社会永远有着把孩子培养得丧失创造力和批评力的传统。

     35,当今西方社会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长期生存的动态社会,它可能始于伽利略的哲学,并随着牛顿的发现而变得不可逆转。自牛顿之后,人们再也无法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迅速的进步正在发生。有些哲学家(特别是卢梭)曾经尝试忽视这一事实,采用的方式无非是辩称理性有害、文明不好、原始生活很幸福。【剥了某些文青哲学家的皮】

     36,之所以会有动态社会,是因为出现了一类完全不同的迷米。经历许多代的变化仍能保留下来的观念,一定是有延伸的、深刻的真理。比如,牛顿定律既有助于建造更好的教堂,也有助于建造更好的桥梁或者枪炮。很多人的观念严重对立,但他们都得学会并记住牛顿定律。这就是理性迷米,反之则是反理性迷米。

     37,我们并非通过模仿来获取新的迷米,也不是通过观察以归纳方式来推断,也不是由来自环境的其他指示方式来获得。人类迷米的传播只可能是接受者的一种创造性活动。总之,复制人类迷米的是创造力。【我知道这段话单摘出来很难懂,但这一章写的太牛了!根本无法摘,大家去看书吧。】

     38,爱登堡把复活节岛石像称为“惊人惊叹的”,我却很怀疑他是否真的佩服岛民的技巧,因为在其他的石器社会里,几千年前就有比这更高明的技巧了。我觉得他是出于礼貌,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对一个原始社会的任何成就都大加赞赏,乃是社交礼节之所需。【爱迪生、道金斯、爱登堡和戴蒙德都被多伊奇批评了。】

     39,只有一种思维方式有能力取得进步或者长久生存,那就是通过创造力和批评寻求好解释的方式。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无穷。我们能选择的只有:是无穷的无知还是无穷的知识,是错误还是正确,是死亡还是生存。世界最终是否有意义,取决于人--与我们相似的人--选择怎样去思考和行动。There is only one way of thinking that is capable of making progress, or of surviving in the long run, and that is the way ofseeking good explanations through creativity and criticism. 【这是本书最有价值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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