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9年牢,著书批判“丑陋的中国人”,他当了一辈子愤青……
2016/6/12 环球人物杂志

    

    

     人物简介:柏杨(1920.3—2008.4),原名郭衣洞,生于河南开封,1949年随国民党退败至台湾。中国当代作家。上世纪80年代,代表作《丑陋的中国人》深深刺痛一代中国人。其他代表作还有《异域》《中国人史纲》《柏杨版资治通鉴》等,均产生广泛影响。

     在中国的文化史中,从来不缺柏杨这样的批评者,尤其是近代。

     在他之前,有鲁迅先生对中国人的国民性进行过入木三分的批判,到了柏杨这里,他更直指中国人“丑陋”,因为被“千年酱缸”酱成了“干屎橛”。

     《丑陋的中国人》让他名动一时。大骂者有之,大赞者亦有之。改革开放、思潮涌动的上世纪80年代,中国人开始了广泛而深刻的反思,从那个时代走来的,很多人枕头底下都垫过这本书。

     2008年,柏杨病逝。8年后,长子郭本城带着为父亲所写传记《背影:我的父亲柏杨》到了大陆,通过儿子笔下的种种事迹,人们感受到了柏杨更真实的悲喜。

    

     上世纪50年代,柏杨抱着年幼的郭本城。

     “自由是我的文化、生命的情调。”

     柏杨曾提到,如果要挑最喜欢、最敬重的作家,那一定是鲁迅先生。

     柏杨的文学生涯真正始于1949年到台湾后,其时在台湾鲁迅被禁,他算是站在政治边缘写作,对鲁迅的思想感触更深。

     初到台湾,柏杨在蒋经国主管的“青年反共救国团”当差,任“写作会总干事”,正儿八经的“太子门下”。上班之外,他开始文学创作。

     柏杨骨子里是个浪漫文人,他爱读武侠,千古文人侠客梦。选书也有自己的态度,初中看《红楼梦》,他觉得太柔情了,莺莺燕燕的,读了一半就把书扔了。但柏杨喜欢张恨水,篇章布局宏大,男欢女爱之外,更有国难家仇,他以张恨水的知音自居,《金粉世家》《大江东去》《虎贲万岁》,每见必买。

     “自由是我的文化、生命的情调。”柏杨以写作为出口,将对社会的不满、内心的愤懑发泄得痛快淋漓。他在小说《挣扎》中说:“挣扎是一个人应有的最基本权利,也是唯一活下去的道路”。后来他在《自立晚报》开设专栏,直接抨击社会阴暗面,渐露锋芒。

     好几次柏杨惹得蒋经国大怒,朝他吼:“你这是反动行为,要自负后果!”但蒋经国没“吼”住他,这种事情一来二去多了,柏杨反而更坚定地认为台湾不只是政治问题,更重要还是文化缺陷。后来他批判老蒋独裁,说“官员要能接受诤谏,才能呈现现代社会的文明与道德”。

     以十年为期,划分开了柏杨的人生历练与创作生涯。十年小说、十年杂文,十年牢狱、十年历史。

     “监狱是出懦夫的地方,也是出勇士的地方。”

    

     柏杨入狱的经过,在郭本城的回忆中,可以用“荒谬”来形容。

     柏杨是因为翻译美国漫画《大力水手》惹上是非。有一期的漫画是大力水手父子在岛上建立国家、竞选总统,演说词里出现了“fellows”一词,柏杨幽默地翻成了“全国军民同胞们”。这是那个年代蒋介石发言中对民众的称呼,虎视眈眈的特务马上注意到了这一讯息。

     1968年春节假期,柏杨还浑然不觉,带着妻子去合欢山看雪景。3月年关刚过,他就被冠上“打击国家领导中心”的罪名入狱,稍后又成了“共党间谍”,在牢里蹲了9年26天。

     柏杨被囚在孤悬海外的绿岛,如同“绑在刀砧上的鱼虾”,受尽非人待遇。以至于后来被调去看守所的图书馆当苦役,他居然将此地视为“梦幻般的另一个世界”,一有机会,就窝在牢房一角看古书,还写下小诗“窗下读残书,悠悠意自如。”

     “政治犯监狱是出懦夫的地方,也是出勇士的地方;是出呆子的地方,也是出智者的地方;是出疯子的地方,也是出英雄的地方;是出废铁的地方,也是出金钻的地方。”这是多年后柏杨讲给孩子们听的话。

    

     狱中十年,他依然没放下手中的笔,决定做一本平民百姓看得懂的历史书。他用早上吃剩的稀饭涂在报纸上,一张一张黏成一个纸板,凝干后像钢板一样,他背墙席地而坐,纸板放在膝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专心构思,完成了以编年体入史的《中国人史纲》。1977年柏杨获释,6年后又开始写《柏杨版资治通鉴》,眉批“柏老曰”,留下自己的见解,令读者拍案叫绝。那些大胆的思维,也是在牢房里种下的种子。

     柏杨真正的大爆发是《丑陋的中国人》。这本书其实是柏杨在美国高校的演讲稿汇集,1985年正式出版,惊世骇俗的言论触及整个中国社会。

    

     说国人丑陋,并不始自柏杨。“美国有一本《丑陋的美国人》,美国国务院认为它是‘确实刺激思想’的好书,日本有《丑陋的日本人》,作者是人类文化学者高桥夫教授,却因为书中言辞被革职。这是中西文化素质的差异。父亲并没有否定中国的历史文化,只是批评中国的文字狱和八股文是酱缸文化的源头,他自认是中国人,而且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才敢直言不讳指出自己人的缺点。”郭本城说。

     怎么才能不丑陋?柏杨认为“要活得有尊严”。在《丑陋的中国人》问世20年后,柏杨出版了《我们要活得有尊严》。他也一直以此教育子女,“人要有尊严,就是不能说谎,被捅穿的时候尊严在哪?就是耐心听完别人讲话,绝对尊重你发言的权力。有民族自尊,懂个人尊严,还要懂得尊重别人的尊严,这样的中国人才能不丑陋。”

     “释怀从来都不是忘记。”

     柏杨在世的时候,郭本城说过,“这个人,不好琢磨,对儿子远不如对朋友亲密热情。对他好的人太多。也因为他重义气,朋友都护着他。”平日待朋友,他轻松又幽默,和笔锋下剑拔弩张截然不同。“金庸先生曾来家里做客,楼上邻居闻声都蹦蹦跳跳跑下来,要请金庸签名,父亲打哈哈,‘唉唉唉,我才是主人。金庸不许给他们签。’金庸就笑得很开心。”

     2006年岁末,柏杨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了57箱文物,有人声色俱厉地把电话打到他家中:柏杨你吃台湾的米、喝台湾的水50多年,现在怎么可以把东西捐给大陆?!’”当时,时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周明已经到了台湾,陈水扁知道了有意阻拦。柏杨就催他快走,“赶紧回去,东西搬走,不然明天陈水扁来,后天就让你出个车祸,躺在台湾。”

     很多人认为柏杨晚年的收敛是不得已。郭本城很客观,“恩与怨,归尘土”,柏杨的达观是因为牢狱之灾、时代变迁,还有岁月的打磨。出狱后,他和相差20岁的张香华走到了一起,古稀之年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还养了猫,喂得肥肥胖胖,他写东西时,猫儿就趴在桌上打盹儿。他对生活依旧乐观,爱美,夹克都是有品牌的,即使在家伏案写作也会穿得整整齐齐。

     书房墙上,挂着他晚年的诗作《山居》:“海市蜃楼非是幻,梦中神话现真身;一叶扁舟从此去,双桨无声水无痕。”书房门上挂的却是“297”狱囚编号,柏杨曾笑着站在一旁留影。“父亲跟我说,释怀从来都不是忘记。”

    

     柏杨在挂着“297”狱囚编号的书房门旁留影,摄于2000年。

     柏杨晚年身体不太好,走不动了,坐在轮椅上,但精力好的时候还是要听妻子张香华和护理给他读报,讲外界新闻,听到不愿意听的内容,会做一个简洁的评语:他妈的!

    

     2003年,柏杨与张香华在台湾的家。

     郭本城总结柏杨,“一生苦难,泪水远超过欢笑。他值得被原谅。所以之于我,柏杨就是慈祥的父亲。至于其他,留给历史作评”。

     作者:《环球人物》 毛予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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