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嫁家族》:人生无常,嫁恨有期
2014/11/15 三联生活周刊
“即便我做的是最传统的话剧,还是想用一个不那么话剧的模式。有一点是贯穿我所有戏剧作品意图的,就是让那些不被看见的被看见,从而让一些被看见的不再被看见。如果观众能够分享我的美学观的话,我就觉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话剧《恨嫁家族》剧照
林奕华这次的《恨嫁家族》还是在延续他一贯以来关注的主题——自我认知、爱的能力和直面真实——但是他所有的苦口婆心都被包裹在了黄咏诗精心编织的故事中,2小时45分钟讲完。
看到剧名,联想到林奕华以往的导演风格,很容易以为这是一出都市白领喜剧,或许是几个关系要好的闺蜜姐妹,各自有“剩女”的烦恼,又如何一起应对。结果林奕华连连摇头:“现在千万不能做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已经满坑满谷,闺蜜啊,小时代啊,都变成一种泛滥,你可以说它没有偏离这个时代的女性的一些形态,但又只是停留在这个形态的最表层。”
在和黄咏诗合作前,林奕华也想过“恨嫁”这个题材的另一种做法。那是2008年。“在50年代,有过一部《恨嫁》,后来又有一部《早知当初我不嫁》,后来再有一部《不嫁又嫁》。”按照他做戏已经逐渐形成的惯性,他想把这三部电影提供的议题归拢到一个戏里,第一个小时讲“恨嫁”,第二个小时讲“早知当初我不嫁”,第三个小时讲“不嫁又嫁”,是一个在观众想象范围之内的喜剧。
然而黄咏诗给了林奕华一个出人意料的故事。这是2012年以来两人的第三次合作。前两次都是命题作文,第一次是和何韵诗合作《贾宝玉》,第二次是改编《三国演义》,角色之间的基本关系都必须符合原著,林奕华对每一场戏都有具体想法,黄咏诗要配合他去完成。这一次,原本也算是命题作文,但是两人在讨论中,逐渐改为原创剧本。“我不觉得光探讨这一个或者那一个东西,他是会满足的,所以我就把所有提过的事情,找出他最有兴趣的部分,开始创作。”黄咏诗说。

《恨嫁家族》四姐妹剧照
这里面提过的有一部旧电影,叫《四千金》,还有一本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四姐妹”的家庭结构是两人都感兴趣的,于是《恨嫁家族》里面也设定了四姐妹。但是这四姐妹的性格、际遇又与《傲慢与偏见》有着天壤之别。《恨嫁家族》里面的家庭,是一个母亲独自带着四个女儿,母亲因为生不出儿子,被父亲遗弃,之后发疯,半自愿地被大女儿关在阁楼上,疯癫了30年。大女儿一直怀有对自己不是男儿身的遗憾,发奋努力,成为一个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却一直缺爱。其他三个女儿都多少活在大女儿的阴影之下,二女儿任性,在男女关系上极其放荡,三女儿将自己埋在书堆里,变成“宅女”,四女儿早早嫁人,期望在另一个家庭里找到幸福。
社会语境的“重男轻女”和个人语境的“自我中心”,是建构《恨嫁家族》主要剧情的两条杠杆,也是种种冲突爆发的原点。
整部戏基本上严格遵循了三一律,大女儿宣布要结婚,婚礼的前一个晚上,姐妹亲朋都回到家里,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所有人都衣冠楚楚地穿戴上参加婚礼的那套装备,齐聚在一座古堡里后,却突然风雨大作,狂风暴雨导致了停电断水,导致了山洪暴发,每个人都被困住。在黑暗和寒冷中,旧人相逢便格外冤家路窄,渴了没有水喝,便只好喝香槟,酒精进一步释放出人性的另一面。大部分剧情都是被笼罩在一种阴森压抑的气氛中,像是一场连环谋杀案而非婚礼的现场。有人说,这个戏是希区柯克式的简·奥斯汀。

话剧《恨嫁家族》剧照

导演林奕华(中)和《恨嫁家族》剧组演员一起谢幕
写这个戏的时候,黄咏诗说她孤身一人在纽约,遭遇了美国东北部25年来最大的暴风雪,那是她第一次去美国。公寓楼里不断有各种意外状况的通知,时刻有断网、断电、停水的危险。“我写的时候真的是身处困境,我就把这个体会写进去了。”黄咏诗说。她笔下写出来的人物,原本都是很亲密的关系,但是每一种亲密关系在剧本开始时候都很冷漠。“都是很表面的亲密关系,里面都是不信任,很有距离的感觉。”次年,她回到香港,看到这些东西被导演准确抓取并在舞台上演绎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很心寒”的感觉。
因为原创的自由性,这部戏前所未有地揉入了导演和编剧的个人经验。剧中的父亲一上来就不做解释地遗弃了母亲和四个女儿,母亲在绝望中对女儿们放任不管,任由女儿们自力更生,这个原型来自林奕华的外婆一家。上世纪60年代,他的外公遗弃了外婆,那时他的外婆已经生了六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外婆原本是千金小姐出身,被丈夫遗弃后,也没有想办法到社会上去做工,而是靠女儿们外出打工,撑起整个家,把两个小儿子养大。“这是一个现实的故事,但我觉得放到戏里来,讲的其实是两个没有真正成熟的人结了婚之后,长不大的这个东西,会造成婚姻的后遗症到什么程度。”林奕华说。
上半场建构的世界,在下半场不断被摇撼,直至最终坍塌。“我从一场婚礼写起,从另外一个家庭的开端,去讲一个家庭的结束。所以最后呢,另外一个家庭开始了,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没有讲,但是女生说,好了,我要开始一个新的人生了。”黄咏诗说。
一直以来,林奕华都在关注女性。而有了黄咏诗的加入,《恨嫁家族》比起林奕华之前的作品,多了几分性别的平衡感,在台上既有女性角色外露的撕心裂肺,也有男性角色隐忍的脆弱卑微。全剧快要结束时,黄咏诗写了一段大姐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对话,一开始林奕华没有理解为什么要有这段戏,黄咏诗说很重要,因为弟弟是姐姐心里面的一个结。
《恨嫁家族》正式首演前两周,林奕华长期以来合作的舞美设计师邓友荣突然因病离世,包括林奕华本人,整个剧组陷入一种深切的悲伤中,这种情感甚至延续到了首演后的舞台上,给原本剧情又增添了几分悲剧的浓度。由于邓友荣的意外离开,《恨嫁家族》的舞台采用了空台,除了舞台中央一个高出地面一个台阶的方形空台和几把椅子之外,再无其他任何道具布景,后台全部打开,直至后墙完全裸露在观众视线中。
这种纯粹让《恨嫁家族》带有了林奕华作品中不多见的话剧气质。他自己曾经盘点过,五十几部戏里,只有很少几部算得上是真正的话剧,《快乐王子》是一部,《半生缘》是一部,《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是一部,然后就是这部——《恨嫁家族》。
林奕华其实并不喜欢“话剧”这样一个正统的概念,也不喜欢“第四堵墙”制造的幻觉,《恨嫁家族》中,演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舞台上,变成“擂台”上正在表演的人的旁观者和背景,林奕华有意制造出观众看到演员们在旁边看着其他人演戏的感觉,他说:“即便我做的是最传统的话剧,还是想用一个不那么话剧的模式。有一点是贯穿我的所有戏剧作品的意图的,就是让那些不被看见的被看见,从而让一些被看见的不再被看见。如果观众能够分享我的美学观的话,我就觉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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