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质疑中成为巨人:罗丹雕塑在国博
2014/11/30 三联生活周刊

     1863年,马奈那幅著名的《草地上的午餐》落选沙龙,大多数的艺术史都把这件事当做现代艺术的发端。那次沙龙也是有史以来作品遭到评审团拒绝最多的一次,五千件作品中,近四千件被淘汰,多是些技法拙劣的东西,但其中也有金子,除了马奈那件,惠斯勒的《穿白衣的女孩》也在其中。自此,每年的落选者沙龙都成了当时诞生前卫艺术的场所。现代雕塑大师奥古斯都·罗丹(Auguste Rodin)的艺术之路,就从一年后的沙龙开始。

     罗丹是个高产的艺术家,他习惯为雕塑准备草稿,留存下来的素描、习作、小稿非常多。位于巴黎市中心的罗丹博物馆收藏了6500余件罗丹的雕塑,一万多幅素描和版画,这里是罗丹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者”,拥有这些作品的版权,和原模翻制的权利。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刚刚开幕的罗丹雕塑回顾展中,展出了139件罗丹的原作,都来巴黎的这座罗丹博物馆。1737年竣工的这栋建筑是法国最早的洛可可风格私人公馆,多次易主,至今却一直以1753年的主人比隆元帅命名——比隆公馆。19世纪末,公馆开始出租,不少艺术家看中了这里,1908年,将近70岁的罗丹搬了过来,生前他将自己的所有财产捐给了法国政府,后来,这里顺理成章地改造成了现在的罗丹博物馆。

    

    

     位于巴黎的罗丹博物馆(图片提供:法国罗丹博物馆)

     罗丹生于1840年,与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同岁,和莫奈以及很多这一代艺术家一样,一开始很少有人赏识,频频碰壁。1864年,罗丹第一次给沙龙提交作品,一件名为《塌鼻的男人》的胸像。由于雇不起模特儿,他请一个跛脚的乞丐毕比给他当模特儿,只需管他饱饭,毕比的鼻梁塌陷,面容衰老丑陋,但罗丹从不回避模特样貌上的丑陋,而是尽力去寻找面容、肢体背后的情感,如此看来,没成为学院派之流倒成了他的幸运。当罗丹把处女作送到官方沙龙时,这个胸像在当时盛行的光洁鲜亮的新古典主义作品中,显得太过突兀古怪,他的雕塑第一次被官方拒绝了。

    

     罗丹《塌鼻的男人》

     之后,他一直贪婪地工作着,游走各地学习雕塑。1876年罗丹来到意大利,被多纳泰罗和米开朗琪罗的作品深深感染,看到了学院派雕塑已经丧失掉的品格。他说:“我们注意到米开朗琪罗的雕塑,表达了自身对存在的痛苦抽离,永不止息的能量,不带成功希望的意志活动,最后也殉难于那来自不知名热情的折磨中。”这是一种情感化的、悲剧性的力量。从意大利回来,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青铜时代》的创作中。这本是普法战争中一个战败的法国兵形象,因为雕像是真人尺寸,而且太过逼真,模特在见到后大为惊叹:“如果你把它送去展览,我都不敢上街了。”在布鲁塞尔的展厅中,他被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并遭到无情的嘲笑。因为雕像没有古典主义着力的那种平衡典雅,也没有米开朗琪罗作品中雄浑的神性光辉。人们认为它是从真人翻制下来的,这就相当于是指控罗丹在用照片来充当绘画,说他是个投机取巧的骗子。罗丹气愤不过,差点就把作品给砸了。幸好有比利时雕塑家凡·拉斯伯格的制止。

    

     在国博的展厅中,《青铜时代》被放置在第一单元“最初的岁月”中醒目的位置

     雕像随后参加了法国的沙龙展览,仍是一片讥嘲。沙龙的评审委员会下令把作品撤出展厅,罗丹愤而提出申诉。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政府随之成立专门的委员会进行调查,派出一个专家组到罗丹的工作室中,这些艺术家围着罗丹坐着,看着他完成一个男性裸体像,也就是《行走的人》,才实在为他精确的解剖知识和高妙的雕塑技巧所叹服。然而,有人仍从中挑刺,说《行走的人》只有肢体,没有头部,是件残缺的作品,罗丹却一笑置之:“人行走时是不需要脑袋的。”这件作品于罗丹而言,或许只是个证明自己实力的随手之作,却成为后来不少艺术家争相模仿的对象。罗丹博物馆的馆长卡特琳·舍维罗(Catherine Chevillot)女士告诉我们,贾科梅蒂、德·库宁等人都从这件习作中找寻灵感,他们并没有在形式上与罗丹一脉相承,但在如何运用雕塑抓住人体动态的研究中,学习了不少罗丹的理念。

    

     罗丹《行走的人》

    

     左:贾科梅蒂《行走的人》;右:德·库宁《行走的人》

     国博的这次展览,大致是按照罗丹的生平线索规划的,他最重要的几件东西,都放置在展厅中最醒目的位置,《巴尔扎克》和《雨果》就分别占据了参观展览的“要道”,按照正常的路径参观,甚至可以看到不止一次,这大概也是策展人别有用心之处了。巴尔扎克是罗丹最崇拜的作家,他去世时,罗丹才十岁,雨果去世时,罗丹的身边已经有了卡米耶·克洛代尔。

     《巴尔扎克》是他一生中争议最大的作品,甚至酿成了轰动法国社会的“巴尔扎克事件”。1891年,当时的法国作协主席左拉提议罗丹为巴尔扎克塑像,以纪念1899年伟人诞辰100周年,罗丹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个任务,然而,无缘亲见本人为肖像的塑造带来了很大困难。他只能参考戈蒂耶、龚古尔兄弟等人的文字描述,纳达尔的摄影资料,以及前辈艺术家所做的肖像,来构思巴尔扎克具体的相貌。他还甚至带着卡米耶跑到作家的家乡,试图找到与伟人相貌相似的模特,结果还真得偿所愿。他以一个青年屠夫为模特,创作了20来件习作,其中有裸体的,也有穿衣的。他们还在那里侥幸找到了一个保留着巴尔扎克衣服尺码的老裁缝,随即请他依此做了一件长袍。罗丹把它浸在石膏浆里面,细致地研究衣服的肌理和褶皱,这成了后来创作的一个关键。

     巴尔扎克其貌不扬、身材臃肿,但他“臃肿的身体充满内涵而且举重若轻”,他经常每天有十几个小时来写作,深夜品着浓咖啡、披着睡袍在屋内踱步沉思。罗丹选择的就是这样的形象,宽大的长袍裹住全身,修正了作家原本短粗身材给人的印象,反而显得气宇不凡。

     在创作中途的时候,作家协会专门造访罗丹的工作室,对罗丹的构思惊讶不已,第二天报纸上说:“我们看到了一个业余的拳击手。”他们还对罗丹的进度很不满意,但延期一年后,罗丹还未交稿,直到1898年,《巴尔扎克》在法国美协的沙龙中展出,顿时报纸杂志上什么揶揄的评论都有:雪人、企鹅、海豹、煤袋、丑八怪、穿着麻袋的癞蛤蟆,法国媒体的想象力和敬业精神都值得敬佩。作家协会也发表声明表示遗憾,并且不承认这是一件巴尔扎克的塑像。罗丹受到很大打击,他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现在我已年迈,无力为我的艺术辩护,而我的艺术是真挚的,这就是它自身的答辩……如果真理应该灭绝,那么后代就会把我的《巴尔扎克》砸成碎片;如果真理不该死亡,那么我对你们的预言:我的雕像终将立于不败之地。”

    

    

     展厅中的《巴尔扎克》和《雨果》

     罗丹在世时就已是众人膜拜的偶像,若只论身前的盛名,现代雕塑家中,无一人可以和他相较。同时代的人把他塑成神话、巨人,甚至说成是米开朗琪罗在法国的转世。1900年,世纪之交,巴黎再办世界博览会,从1855年算起,这已经是巴黎第五次举办,罗丹在博览会展场之外阿尔玛广场独辟出一片场地,办了一次个人展览。百余年前,世博会作为各国比拼工业、文化、科技实力的盛事,比今日受重视、瞩目得多,对艺术家而言,如此近乎“万国来朝”的机会比多少年度沙龙展览还显重要。从那时起到1917年罗丹逝世,在所有稍具国际视野的人都知道罗丹,都知道他代表了这个时代艺术成就的巅峰,他是一个活着的纪念碑。

     罗丹死后,这股热潮却消退下来,与梵高身前燃尽生命,身后却暴得大名的传奇恰恰相反。现代雕塑的发展路径走出了罗丹铸造的人性温热与浪漫情怀,走向单纯的结构、机械、运动甚至观念。直到20世纪50年代,学者们重新又把他推上神坛,罗丹是贝尼尼之后“第一个全球知名的雕塑家”、“第一个天才雕塑家”,每一本厚厚的艺术通史里都用不一样的文字,说着同样的意思。

     更多现场图片(来自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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