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记
2014/12/1 三联生活周刊

     3月初从台湾回来,因为想找工作的原因,在市区较繁华的地段租了一个床位。将近一个月里,我与11名打工妹住在一个三室一厅隔出来的客厅里,6张上下铺接连着,围成一个圆圈,12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每到早晚,卫生间抢夺战就会异常激烈,即便如此,更多的还是彼此之间的谦让与协调。她们中最远的是从广西来的,最近的也是安徽的,好像没有北方人。年龄差距倒是不大,十六七到三十出头,都是对生活充满热情、饱含精力的年纪。白天各忙各的,到了晚上,狭小的房间里就充满了腾腾的热气。

     一个刚来没两天的小姑娘,在环球港这个全世界奢侈品牌云集的“烧饼沫”仅仅穿过一下,就把手机丢了,嚎啕大哭整个晚上,手机的牌子没听说过,总之那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她大把大把地把被角塞在嘴里,使劲儿咬,我嘴里就莫名泛起酸味。还有个小姑娘每天早上都给浦东机场打个电话,问去桂林的机票什么时候有300元以下的,她告诉我:“我辞职不干了,身上只有400元,我想早点儿回家。”一个年纪比我大一些的姐姐,总是很晚回来,有时候一身酒气,说是被经理拉去陪酒,一边抱怨一边弓着身子扎在马桶里哇哇地吐。更多时候,她会半夜从床上爬起,躲在卫生间里接电话:“老板,我今天不舒服,不过去了好不好?”“已经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没有车了,我真的过不去呀。”一声声哀求终致无效,于是穿好衣服她就轻声出门了。

     我左手边那个胖姑娘一下班回来就躺在床上看那个把城市孩子和农村孩子交换一下的节目“变形记”,一边看一边抽泣。胖姑娘是真胖,有一次房东半夜来查房,一开灯就大跨步走到她的床前,还没撩起被子就嚷:跟你们说了一个床位只能住一个,只能住一个懂伐!胖姑娘委屈地拱起身子:一个嘛。

     那胖女孩一抽泣,我右手边的床就咣咣咣地捶墙,她抹着眼泪对我讲对不起。我说:哭得那么凶,很悲惨的故事吗?她说,你们城里孩子懂什么。这是我俩唯一一次对话,也几乎是我跟整个宿舍里所有人为数不多的主动对话之一。这貌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正常到我会感到羞愧。12个人里就我一个人有笔记本电脑,在没有带锁柜子、没有私人空间的这个房子里,我不带电脑的时候要绞尽脑汁四处藏它。下铺的一位姐姐估计是这群打工妹中最有身份地位的,她的工作是传销,每天要穿着靓丽的服装化上一小时妆才能上班,她说:不搞搞漂亮是要扣钱的咧!这位姐姐看我做贼一样地藏电脑,实在忍不住了,当着大家都在的一个夜晚,她敲了敲我的床板:上面的,别把电脑藏脸盆里了,我今天床底下找鞋,一扫把把盆打翻,这坏了我赔不起啊。我一边儿摩挲着电脑上的划痕,一边儿道歉。斜对面床下的小姑娘干脆爽声道:藏个啥子咧,偷走都不会用咧。

     这地方我越住越怂,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学生,还是个对面重点学校的研究生。我一直在心里掂量着当她们问起时该怎么介绍自己。

     有一次,碰巧七八个打工妹凑在一天休息,于是她们几个相约出去逛街,之前一直听她们念叨环球港,说这么漂亮的商场里面到底什么样子啊,想必这次该满足好奇心了吧。晚上下了课,我回到宿舍,像往日一样,几个出去逛街的小姑娘嘁嘁喳喳兴奋异常:“上海也就那样呗,乱七八糟的。”“那商场还真大呢,×走丢了找她找了好久。”“东西还成吧,也没啥新鲜的。”“人不少,鞋踩了。”“你们把我一人丢那儿,可急死我了。”然后一个小姑娘秀出了她们今天逛街的唯一战果:一条内裤。一个没有参与逛街的女孩问:多少钱?内裤主人说:9元!环球港里也能买到如此低价的内裤了?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接连去了好几次环球港,也想碰碰运气,哪料未果。忍不住问她,内裤哪里买的?她说:人民路小商品批发市场。

     其实环球港一直在我们这个小屋子里,每天傍晚,夜幕降临,环球港的大灯就直愣愣地扫荡着我们屋里,像监狱里狱警手中的手电筒,每个人都对躲之不及的光亮恼羞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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