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 | 三冬乐事
2015/1/6 三联生活周刊

     今日小寒,应是进入一年中最冷之时,可今天之北京确是难得的暖阳高照,寒气似乎都已用尽,该招摇春意了。小寒是第二十三个节气,在公历1月5-7日之间。“小寒”一过,就进入“出门冰上走”的三九天了。

    

     很多地方都有饭后围炉团坐的习惯

     围炉

     《艺风堂友朋书札》出版后,先买了一本,又承端木蕻良翁送我一本,放在手边,随时翻阅,真是洋洋大观,得益匪浅。还曾听顾起潜先生介绍过本书的收藏和出版经过。我这里不写书评,只是借来作个文章的话头。冬夜无事,偶翻陆宝忠写给缪艺风的信中,有几句?道:

     “光阴荏苒,又届围炉,诸同人必有佳集,酒酣耳热时,尚道及远人否?翘望燕云,不胜黯然。”

     陆与缪荃孙同是光绪丙子年迸士,这封信他是在湖南学台任上写给在北京的缪荃孙的。他在湖南想到昔年在都门时,每到冬天,友朋们围炉清话,十分热闹,而自己却远隔南天,所以信中写“翘首燕云,不胜黯然”了。我想这种感情,在离开北京羁旅到冬天不生火的南方的人,大概都有一些同感吧。

     围炉最好是晚饭之后,三五良朋,以炉子为中心,团团而坐,沏上一壶好香片,买上一大包落花生,边吃、边喝、边烤火、边谈、边笑,海阔天空,不拘形式。炉子上坐一壶水,渐渐炉火越来越旺,越来越红,壶中的水磁磁地响着,这时不必开灯,尽可坐在暗中,炉中的红火映在顶棚上,形成一个很圆的、很朦胧的红色的光晕,照得炉边的人一个个容光通红。这时谈兴更浓,谈锋更健,谈人生、谈哲理、谈艺术、谈轶事奇文固然很好;谈生意、谈金钱、谈柴米油盐、谈儿女情、身边事,也无伤大雅。谈到忘情处,窗外呼呼的北风声,远处荒寒的犬吠声,深巷缥缈的叫卖声,夜归人偶然的喊叫声,这些都隔绝在这些气氛的外面,而这里只剩下温暖、友谊和欢声笑语,这样的围炉,是令人终生难忘的啊!

    

     北京旧时堆在门口的蜂窝煤

     北京天寒,冬天平均温度约在零下四五度之间,最低可到零下十五六度,室中无火,是不能过冬的。无论家中条件如何,炉子总要有一个。最早没有西式取暖的炉子,更无现代化的水汀、空调等设备,有的都是烧煤球、煤块的炉子,即使很考究的也是用的这个。曾见过老式老虎脚的大铜煤炉,将近三尺高,大铜炉盘精光耀眼,当地一放,试想烧起熊熊的火来,是多么神气呢。一般小白泥花盆炉子,有个架子,小户人家,生起来借个暖意,一家乐融融,可以躲过窗外的严寒,自然也是恩物,不觉使人想起自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诗句。虽然它是白泥的,而情调是一致的,都给人以生活美和热爱生活的感受。最早的炉子没有烟囱,有马口铁烟筒的炉子是西方传来的,最早叫洋炉子,当然有烟筒自然比没烟筒好,可以减少煤气。

     围炉之乐,三五人固然很好,一二人亦不妨。李慈铭《越缦堂曰记》咸丰九年(1859年)十月二十七目记云:“寒甚,拥炉与叔子谈终日,夜与叔子围炉续话,三更,叔子招吃京米粥,以瀹卜、生菜佐之,颇有风味。”

    

     炉火正旺

     《鲁迅日记》一九一二年十一月八日记云:“又购一小自泥炉,炽炭少许,置室中,时时看之,颇忘旅人之苦。”

     李慈铭和鲁迅都是绍兴人,都是曾经常住北京的,两则日记,前后相差五十二三年,都写到了北京冬目围炉的情趣,把这两则日记并在一起看,是颇有意思的,很可以想见二位学人当年的生活和风度。

     这和前引《艺风堂友朋书札》的文字合看,也很可以看出,生长在江南不习惯围炉的人,到了北京居住之后,过两个冬天,很自然地也就爱上了围炉。不过也有例外,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在钱粮胡同时,很大的房屋中,三九天,他不准生炉子,而穿一件大毛皮袍子御寒。他写给夫人汤国梨的信云:“冬月裘衣,皆在家中箱笥,此地寒凛,仆素恶火炉,非狐貂不足御寒,此亦急当携上也。”从信中可见先生之癖。后来住在南方,三九天也是很冷的。有一次,日本铝作家芥川龙之介来看他,室中无火,宾主对谈,芥川穿西装,冻得发抖,他老先生丝棉袍外又加狐嗉袍子,泰然自若,越说越有劲,使得芥川大吃苦头,后来芥川记在他的《支那之行》日记中,写得极有风趣。

     我十分怕冷,每年冬天,一到烤火期,便不免翘首燕云,回忆起围炉之乐来,系以《忆江南》小词一首,用寄温暖之思吧。词云:

     “京华忆,最忆是围炉,老屋风寒浑似梦,纸窗暖意记如酥,天外含吾庐。”

    

     消寒图大概有三种形式,方法是用画梅花、画圆圈或填影格字来记载“数九”日期,预测天气

     消寒图

     现在可能还有不少人在小的时候画过“九九消寒图”吧?这是旧时北京流传了几百年的风俗,记载这一故事的书是很多的,《帝京景物略》中记得很清楚,文云:

     “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

     不过现在通行的《帝京景物略》都是经过纪昀删截的本子,纪昀把此书所引的诗都删掉了,其中有不少是好诗。如崇祯八年(1635年)刻本,此段后就有杨允孚一诗,云:

     “试数窗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诗虽不十分好,但亦清新可喜,尤其是联系到“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几句,一齐来读,更使人感到有一种春的信息的情思。

     不论江南、冀北,在岁时中人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就是都希望春天早一点来。尤其是北方人,到了冬天,冰封大地,四野光秃秃,一点绿意也没有,希望春天早日回到人间的愿望,那就更为迫切。冬至一阳生,从冬至开始,太阳已到了北回归线,又要一天天向南移了,春的信息又开始萌动了。洋诗人所说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说的也正是实话,比那些冒牌的洋诗人们不矢口所云的呓语似乎明白得多。这点情思和画“九九消寒图”有相通处,都表现了对春天的殷切希望和坚定信念。“九九消寒图”虽不是诗,而却是充满了诗的情思的。

    

     学生手中的“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最简单、最普通的画法,是把一张白纸,先画九个大方格,上面写上图名,边上写上“九九歌”。每个大方格中,再用竹笔帽印九个圆圈圈,从冬至日起,每天用墨笔点一个圈。点的时候而且还有规矩,点时只点一部分,以区别不同的天气。有歌词云:

     “上画阴,下画晴,左风右雨雪当中。”就是说如是阴天,把红色圈圈的上面一半染黑,如是晴天,把下面一半染黑,其余以此类推。等到把红圈圈全部点染完毕,便是回黄转绿之际矣。这样点,便于计算阴晴雨雪天数,照《京都风俗志》的说法,还有“以占来年丰歉”的意义在里面。明代刘若愚《酌中志》记载,宫中年年都要由司礼监印刷“九九消寒图”。不过这不是图,却是“诗图”,每首诗四句,如“一九初寒才是冬”至“曰月星辰不住忙”止。可惜他没有把诗全记下来,他认为是瞽词俚语之类,不值得记,其实这正是风俗志中的好材料,由“一九”说到“九九”,可能都有些具体内容的。

    

     “九九消寒图”最普通莫过于写“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九字

     最喜欢弄“九九消寒图”的,莫过于私塾及学校中的小学生了。他们的消寒图,最普通莫过于写“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九字了。先用毛笔写好,再用一张白纸蒙上,用双钩的办法,把这九个字用红笔(当时叫朱笔)影写下来,便都是空心字了。这九个字每字九画,按笔画每天描一笔,描完之后,正好杨柳回黄,意义双关,是很别致的一幅“九九消寒图”。

     记得小学时老师还让同学们自己编制“九九消寒图”,先让同学查字典,找出许多“九笔”的字来,然后再编成一句“九言词句”,老师修改,制成红笔空心字图,然后再评定优劣。同学们感到好玩,特别挖空心思地去制作,但是想着容易,凑起来却十分困难。有一个同学,凑了一句“盼春信,待看某俏柳染”,大为老师赞赏,说他知道“某”是“梅”字的古体字,是很好的,把他评为第一。这虽然有点近乎文字游戏,但却颇能显示学童的文字修养和文学才能的功力,这样的游戏,不比打扑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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