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闯:画恐龙的科学“怪人”
2015/3/9 三联生活周刊

    

     工作中的赵闯

     从2006年第一幅作品登上《自然》杂志封面起,赵闯这个29岁的年轻人完成了逾千种恐龙和其他古生物的生命形象复原,用艺术的方法再现了科学研究成果,也在科学基础上进行着自己的艺术创造。

     记者/ 王玄

     实习记者/ 王宇

     恐龙故事

     原本该是普通的一天。地上筑起的小土堆是巢,一只雌性窃蛋龙正坐在中央,灰褐色的羽毛轻轻覆着,守护着20多个即将破壳而出的孩子。其中一只活跃得早,一下,两下,用小脑袋顶着开裂的白色蛋壳,不一会儿,就探出头来。窃蛋龙妈妈很是欣喜,跟丈夫一起好奇地看着。

     它们的快乐却未持续多久。突变的天色随即转化成暴风骤雨,一场洪水即将袭来。窃蛋龙夫妇为了生存,只得逃命。妈妈衔起了唯一露头的新生儿,但旁边另一只细长的恐龙蛋里,小小的胚胎也在躁动着。恐龙妈妈来不及注意这些,洪水就淹没了一切。

     这是赵闯拍摄的第一部动画短片讲述的故事。看到短片结尾,一个刚刚开始悸动的恐龙生命消逝了,骨骼风化在了岩石里,竟有些伤感。

     8600万年后,这枚恐龙胚胎化石在河南西峡盆地被发现,它就是路易贝贝(Baby Louie)。路易贝贝不仅生前命运悲惨,身后也历经曲折。1993年,完整的胚胎化石在河南被发现,不久后流失到美国,直到2013年才回到河南。

    

     恐龙胚胎化石“路易贝贝”

    

     “路易贝贝”胚胎复原图

     “它是一个亲情故事,也有灾难情节,而且所有道具和制作在我的工作室里都能实现。”对赵闯来说,一切条件都恰到好处。

     全片90%的画面来自他的手绘,实景只有一处,搭在工作室外仅有二三十平方米的院子里,是圆形的土堆,周围整齐地排列了22枚用树脂材料手工仿制的恐龙蛋。排列方式当然有讲究。“蛋窝是两两一组排列的。因为根据研究,有亲子行为的肉食恐龙都会把蛋围成一窝,整齐排列,跟现在鸟类不一样。比如大型鸟类鸵鸟,它就把自己的蛋扔在地上就完了,恐龙的生活比现代的鸟类精致很多。”一进入恐龙话题,赵闯就打开了话匣子,每种恐龙的生活习性、最新研究成果好像都有序地存储于他的脑子里,可以随时调用,滔滔不绝地讲述。

    

     赵闯绘制的天宇龙复原图

    

     赵闯绘制的哈密翼龙生活场景

     此前对恐龙毫无了解的我,看着片中窃蛋龙夫妇的形象吃了一惊。母亲有着从头到脚的灰褐色羽毛,父亲的羽毛却是鲜亮的蓝色,长长的脖子带着点儿白,像变了色的鸵鸟,头上还多了一只冠。“他爸妈长得不一样,这就是特别神奇的地方。”两性差异在恐龙世界是一个常见现象,“现代鸟类是恐龙的直系后代,是没灭绝的恐龙。从很多鸟身上就可以看到明显的两性差异。”赵闯所说的恐龙与现代鸟类的关系,是目前学界关于鸟类起源的一个主流观点。而窃蛋龙所属的兽脚亚目中,已经发现多种有羽毛恐龙。路易贝贝父母的形象,就是根据这些已有认知类推重建的。

     赵闯通过这种手法,已经完成了上千种恐龙的形象复原,出版了多部科普书籍,用生动的图像来讲述远古的恐龙故事。不过,读者们总是会有相似的疑问:这种复原可靠吗?

    

     2006年12月,赵闯创作的“远古翔兽”复原图登上英国《自然》杂志封面

     科学复原

     赵闯创作的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复原作品并非恐龙,而是生活在1.25亿年前的哺乳动物——远古翔兽。

     2006年,这种带翼膜的哺乳动物化石在内蒙古宁城被发现,将哺乳动物滑翔的记录提前了7900万年,是当年古生物界的一项重大发现。不久后,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学者们向英国《自然》杂志投稿,介绍了这种动物。

     就在文章即将发表之际,作者之一的中科院研究员汪筱林通过古动物网论坛找到了赵闯,想让它为新发现的远古翔兽画一幅形象复原图作为文章配图。赵闯记得汪筱林当时对他说,图片好的话,或许可以冲击《自然》杂志的封面。

    

     赵闯为学术论文设计的恐龙配画

     通过自学,赵闯对古生物知识有了基础性的掌握。但是帮科学家们做起形象复原,一上来还是遇到了知识困境。论文里只描述了翔兽的身长、臂长、腿长,赵闯按照这些数值,根据对现代动物的理解和想象,做了数个构图。结果最后被科学家们选用的,却是他认为最不好的一张。最终登上《自然》封面的图片中,翔兽的动作并不绚丽,有些笨拙可爱。倒是嘴里尖利的牙齿颇为显眼。

     远古翔兽是《自然》杂志第一次刊登由中国人绘制的古生物形象复原图,在那之后,中国的科学家们开始频繁地联系赵闯,为他们的研究配图。赵闯发现,生物形象复原必须是严谨的、合理的,而以他此前的知识储备,描绘细节时,必然会遇到问题,必须进行系统性学习。

     他通过阅读大量的专业论文来构建知识体系,久而久之,总结出了一套有序的科学复原方法。其中骨骼复原和肌肉复原这前两个步骤所涉及的科学问题,现有研究基本可以涵盖。而第三步的皮肤还原,包括恐龙的颜色、毛发、花纹等,则缺乏明确的科研证据,考验的是艺术家的“合理想象”。

    

     萨斯特食肉牛龙,这张画着重表现了恐龙下颌的软组织结构,恐龙与很多现生有鳞目动物类似,下颌骨的宽度小于上颌的,闭嘴的时候上面牙齿套住下面的,因此恐龙下颌牙齿外侧嘴唇内部应该有非常宽厚的软组织来容纳上颌的牙齿

     有些时候,赵闯在细节上比古生物学家还较真。化石上没有证据的问题,古生物学家们不会去讨论,他却会去花心思去想。“我画的霸王龙,舌头上都有肉刺,这一点是食腐动物的特征。因为它要舔骨头上的肉,把肉刮到嘴里。”霸王龙是否是食腐动物,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是在其他恐龙化石上,发现过不少霸王龙的咬痕。“你可以观察咬痕的位置。我见过一只三角龙的耻骨——就是大腿内侧,有一个霸王龙的咬痕。可以据此推测,这不是捕食时造成的,因为捕食时霸王龙不可能将嘴伸到它腿底下去咬。因此这可能是动物死了之后。而且这动物死了以后,霸王龙没有吃它其他的部位,说明这只三角龙已经死了很久,腐烂到一定程度,就剩那一部分了。”赵闯说,这就是“脑补”在他的创作中的重要性。

     赵闯和相熟的科学家们讨论他的“脑补”,常常会获得认同。因为他的想象总是有“合理”的前提。这些推断并不一定正确,也许过几年就会被新的科研成果所推翻,那也没关系,他所完成的复原图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实时更新的。见到赵闯时,他就正在修改哈密翼龙的形象,用食指点着电脑屏幕,一颗一颗地数它的牙齿数量,确认一侧牙齿是不是19对。旧图中,哈密翼龙一侧牙齿只有18对,但新近发现的化石,改变了这个旧认识。

    

     赵闯绘制的三角龙

     重述地球

     与任何知识一样,人类对于恐龙的认识也是不断更新的。上世纪60年代的“恐龙文艺复兴”,提出了恐龙是温血动物、鸟类演化自恐龙等颠覆性的科学观点,引领了一波持续至今的恐龙热潮。

     “80后”赵闯属于被“恐龙文艺复兴”的科学成果熏陶的一代人。他最早在电视动画片里看到恐龙的形象,以为跟《西游记》里的牛魔王、龙王一样,是人幻想出来的。后来读到关于野生动物进化的科普书,里面有一张霸王龙的插图,注解说:霸王龙是生活在6500万年前、身长15米、凶猛的食肉动物。“那一下就把我给吸引住了。”赵闯说他对那个瞬间印象深刻。

     他对恐龙的痴迷近乎疯狂,利用一切机会去画恐龙、做模型。中考的时候,每考完一个科目,就把复习用的试卷糊成恐龙模型。数学试卷做了恐龙骨架,语文试卷变作腿,尾巴上印着英文字母。三天中考结束,一个纸质剑龙模型也做成了。

    

     赵闯的作品:矛颌翼龙

     那时脑海中的恐龙形象主要来源于文学和影视作品,1993年《侏罗纪公园》上映,没有一只恐龙带有羽毛。但是同一年,在中国首次发现了“中华龙鸟”,此后,越来越多的有羽毛恐龙的化石出土,赵闯也才渐渐接受了这种新形象。恐龙的世界,不再仅仅由他钟爱的暴龙类统治,世代、类目的分野慢慢清晰起来。原来会在画纸上讲“霸王龙大战剑龙”的故事,后来就明白,霸王龙是北美洲白垩纪的,剑龙是北美洲侏罗纪的,“俩东西是关公战秦琼,打不到一起去”。

     恐龙统治了地球陆生环境长达1.6亿年,复原它们的形象、生活环境,实际是在重现地球的历史,这个过程殊为不易。直到现在,但凡要讲恐龙的故事,赵闯都万分小心。《路易贝贝》短片里,出现在背景中的慢龙和翼龙,可能观众并不会去关心,但他心里得清楚,它们和路易贝贝属于同一个时期,在中国境内曾被发现过。

    

     秀尼鱼龙的海洋(赵闯/绘)

     在赵闯看来,研究恐龙就是研究关于“进化”的科学。恐龙进化着就成了鸟,早期哺乳动物进化到后来就有了人。“进化是无序的,也是有序的。这是一件特别富有哲学含义的事儿。”他为此深深着迷,曾经花一天多的时间,画了属于同一进化链的40只翼龙和鱼龙,“反正干这个是挺有意思的,就是时间太少”。

     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生物形象复原这一件事,尽可能用绘画、数字雕塑、影视、3D打印等各种艺术形式去展现这些形象。“光琢磨这些事儿,我已经满了。比如我用油画的方式,来表现某一种恐龙,可能都是一辈子的事情了,所以能做多少算多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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