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 | “她似乎难以忍受从自己笔端流淌出那么深广的痛苦”
2015/7/30 三联生活周刊
《李可染先生肖像》，这幅白描肖像，成了她的绝笔
对于艺术家来说，周思聪五十七载的人生太短暂。1992年，当她和丈夫卢沉应邀住进北京西郊京丰宾馆作画时，她因病痛已无力握笔，只能用僵直的中指、食指绑着画笔作画。在那时创作的一百多幅作品当中，周思聪画得最多的是荷花，她说，“画荷时水和墨的痕迹使人愉快”，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矿工图局部》 卢沉 68.5cmx68.5cm 纸本设色 1981年
《矿工图》组画则是她陷于沉静之前一次竭尽心力的迸发。这组大画的创作持续了好几年。《矿工图》系列最早由卢沉构思，立意画九幅，但从1981年起，卢沉逐步退出，一是因为肝病，二是卢沉坦言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插不上手”，不是因为画风不同或不好配合，而是“她总是胸有成竹”。卢沉生前回忆他自己病怏怏躺在床上，看周思聪在创作《矿工图》之一《王道乐土》时的画面：穿着黑毛衣的思聪站在靠墙的大画板前起稿、勾线、上墨，一连几个小时不休息，不吃不喝，画的不满意，马上换纸，从头开始，或随手撕掉一部分，补上一块纸……一张像墙面一样大的画，用不了几天就能完成，很快又开始接纸画《矿工图》之三《人间地狱》。
《王道乐土》——矿工图之一 周思聪 177cmx236cm 宣纸水墨 1982年
《人间地狱》——矿工图之三 周思聪 178cmx190cm 宣纸水墨 1982年
吴冠中说周思聪人情真诚，“画境无伪饰”。在四十四岁时，周思聪自觉无力再驾驭过于沉重的主题，就停止了《矿工图》的创作。“这画要表现一种力，需要有男人的气概，我感到自己还缺少这力量。”周思聪所说的“力度”不够，并非是尺幅、技巧或笔墨形式，而是来自心理层面，在友人、美术评论家郎绍君看来，“她似乎难以忍受从自己笔端流淌出那么深广的痛苦”。周思聪始终觉得绘画有一条很重要，“要用感情。无论你表现形式如何,抽象、变形，都取决于感受”，不作“无病呻吟”。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周思聪 102.5cmx103cm 1982 宣纸 水墨设色
这是中国画史上一套未完成的大型人物组画。黑色森郁的画面中，瘦骨嶙峋的采矿者佝偻前行，横陈散落的累累白骨和矿工痛苦到扭曲的表情造出黑暗压抑的气氛，一股悲凉感扑面而来。这组由《同胞、汉奸和狗》、《王道乐土》、《人间地狱》、《遗孤》组成的描绘日本侵华时期沦陷区人民痛苦的《矿工图》，被美术界认为是继20世纪40年代的蒋兆和《流民图》后，中国近现代史上人物画创作的又一座里程碑，也让周思聪成为了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位重要画家。
《蒋兆和先生肖像》
蒋兆和是周思聪在中央美术学院求学时期的老师，在创作《矿工图》时，周思聪特地去了蒋在北平东城南小街北口竹杆巷的四合院内观摩《流民图》。只是同样都是民族苦难题材类的作品，周思聪后来在艺术手法上比她的老师更为“大胆”，不再受限于长卷式的写实手法，周思聪借用了西方立体主义的倒错、重叠，把时空打碎、拼贴揉到同一个画面中，笔下的矿工也更加夸张、抽象。这种“变形”在80年代倡导现实主义的美术界看来，有点“离经叛道”，甚至一度还遭受非议，但在周思聪看来，“白骨、死难者和幸存者……用那种流畅的笔、轻松的笔是无法表现的”，“变形也是一种语言，无非是为了更充分表现感情，扩大意境……”
《流民图》 前半卷 蒋兆和 200cmx1227cm(全卷200cmx约2600cm) 纸本设色 1943年 中国美术馆藏
背井离乡习作稿 周思聪 69cmx52cm 纸本设色 1978年 中国美术馆藏
这种尝试在当时来看是非常具有先锋性的，中央美院教授曹庆晖在文章《突围路上周思聪》里指出，这是对八十年代中国水墨画困境的“第二次突围”：“如果说徐悲鸿为解决中国画形之不似的问题，将欧洲的素描及造型观念引入，是第一次‘引西润中’的起点；那么卢沉、周思聪为解决写实水墨的形式感和表现力不足，将欧美现代艺术构成及其抽象观念引入，则是第二次‘以西润中’的开始。”
1981年1月，周思聪在作品《遗孤》前留影
周思聪作为人物绘画大师成名于1979年的水墨设色大画《人民和总理》，这幅代表作现在收藏于中国美术馆。1996年，她为另一位恩师李可染先生绘画的白描《李可染先生肖像》成了她去世前的绝笔。周思聪绘画的很多大胆尝试背后都有丈夫卢沉的研究切磋。同为著名画家的卢沉是中央美院中国画系教授，组画《矿工图》是他们多年合力实践之后于成熟期的一个突破口。在北京画院副院长、美术馆馆长吴洪亮看来，现在对于当代艺术史的研究，大家更关心“八五美术新潮”之后的艺术家，但周思聪、卢沉这一辈人是此之前已开始进行艺术尝试的，走在非常前面。卢沉在实验时比较理性，周思聪比他更自然，她是那种一看，‘哦，他们是这么玩的’，然后就回去开始画了，马上有自己的味道。”
《井下告捷》 周思聪
《人民和总理》 周思聪 151cmx318cm 1979年 水墨设色
吴洪亮说，2009年北京画院举办“我爱平凡的人——周思聪创作及写生作品回顾展”时，大部分图稿作品借展于一位北京的私人收藏者，主要在研究周思聪的创作方式。周思聪去世后，国家规定她的精品画作不准出境。在2012年一次大型拍卖会上，周思聪的《矿工图-王道乐土变体稿》被人以千万价格收藏。
《矿工图》组画，除了《同胞、汉奸和狗》一直收藏于北京画院，其他几幅画稿一直由周思聪、卢沉的家属收于家中。这次北京画院美术馆在7月29日开幕展出《大爱悲歌——周思聪、卢沉组画研究展》，周思聪夫妇的家属把《遗孤》、《人间地狱》、《王道乐土》以及相关的图稿、手稿等53件作品全部捐赠给了北京画院，成就一次最完整的《矿工图》展示。
《同胞、汉奸和狗》——矿工图之五 周思聪 卢沉 180cmx320cm 纸本水墨 1980年
《遗孤》——矿工图之六 周思聪 卢沉174cmx180cm 宣纸水墨 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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