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海边的卡夫卡
2015/8/15 三联生活周刊

    

     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走向空无一人的大海。那种很深的寂寞,没有人可以理解,而只有望向世界尽头的悲哀。

     千般繁华看尽,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种最孑然一身的寂寞。

    

     清晨五点。我独自走向海边24小时的健身房跑步。凌晨的健身房空无一人。灯是熄着的,只有落地长窗前的一排跑步机晨光熹微。我走过去,肩上搭一条毛巾,按下按钮,开始无意识地跑步。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水。奔腾着、调息着,仿佛有一只困兽在其底盘旋怒吼。

     五点钟的英国晨光,是极美的。导致这画面我至今不想忘却。有时人生最难得的是对于某种景致、某个瞬间的回忆。但所能回忆起来的一切具有画面感的东西,最终都会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结尾那个男人,似曾相识又绝难达到一种具体……

     跑完步,我回家淋浴,然后背着摄影器材出门。我当时住在码头旁边一个小酒吧的阁楼上,离健身房只需走路即可到达。

     为了完成摄影课的作业,我去Hove(地区名)那边的海滩寻找吉普赛人的房车。可是无意中却看到一个对着海水祈祷的伊朗女人。我当时看到的是她单薄的背影:黑色长袍,白色头巾,长久在那个清晨的海边默跪,一直没有起身。

     我忍不住为她拍了一张照片,背面的。望着那个单薄寂寥的背影,我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愿,能让她在清晨的海边这样长跪不起?是什么样的生命中的哀愁,可以如此压弯一个人的灵魂?

    

     一直对摄影很感兴趣,特别是黑白胶片。于是当得知自己可以读这门课时,内心充满欣喜。这种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感觉,叫快乐。

     摄影课上认识了一个很酷的女生。极瘦、很美,每次开黑色奔驰来上课。然而却并不高调,我也是有一次被邀去她家喝一杯时才得知。她是那种冬天时也穿的也很少的人,薄薄的黑色修身长西装内只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瘦腿深蓝色牛仔裤。不需要走路的装扮。

    

     一天放学,极偶然的,她问我要不要去她家里喝一杯。之前我们略少交谈。简短、匆匆却有共鸣。直觉上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们坐在她的车子上一路前行。那天没有下雨,她打开了车窗。沿着崎岖的盘旋公路,我们离开大学、从市中心的码头左转一直向上,这才人烟稀少起来。盘山的公路下是极陡峭的悬崖,然后就是英国南部“惊涛拍岸”的海洋。在太阳下,脚下的那片大海闪着金色的光,像希区柯克版《蝴蝶梦》。

     一路无话。我们仿佛是有默契。有时契合的灵魂,在一起不需过多交谈。

     她点燃了一根烟,我看着她从容吸烟的侧面,突然感觉这个23岁的女孩,眉目间凝聚了过多哀愁和落寞。

    

     她一个人住海边的一个House,并且可以看见海。不得不说是价格不菲的。然而她看上去仍是不快乐。

     15岁时离家,开始在各个国家飘荡。来英国读硕士之前她在纽约学摄影,已经出版了一本自己的摄影集。

     “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跟我说,“你有没有时常有这种感觉?世界那么大,然而你自己却是极其微小的。我们在这世界上,无论怎么样奔腾夺取,似乎总也无法得到自己真正之想要。”

     我当然深以为然。彼时天色开始变黑,我们坐在她巨大空荡的客厅里,然而她当然也是不开灯的。

     她的英文名叫雪莉(Sherry)。于是每次想起她来,我就不由得想起雪莉酒。

    

     一直以来,我毕生的梦想是有一座很大的向海的房子,要那种很大的。客厅是那种棱角很直的正方形,巨大、挑高。放极少的家具,冷色调装饰,客厅颜色不超过三种。正对着灰色转角沙发的墙壁不放电视,而是一面几乎与墙同大的油画,不挂,半斜靠在墙面,最好是铅灰色然后缀星星点点杏黄色的那种冷冷的绝望中又萌生希望的色彩。要有一面面朝大海的全部是透明玻璃的落地窗。窗外的海不要蓝色,要那种灰白色的。落地窗脚放一瓶Whiskey,或任何一种烈酒。

     但我却没料到我的这个“梦想”与眼前这个女孩的“现实”几乎惊人的一致。虽然不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但分明是一个调子,一种气质。轻微的嫉妒,是有的。

     那种先后失去双亲的伤痛,深深地刻在她的骨髓里,然后她开始过早经历这个社会。青春、美丽、爱情、背叛;失望、人性、丑恶、纠结,因为她太过自由、太过富有,所以她接触得比任何同龄人都要多。虽然她看上去具有太多优势,但内里,她比任何人都要寂寞。

     人生在世,也不过求个“温暖”。如果这种温暖没有从亲人处得,则必然希望从爱人处得、朋友处得,乃至从一切认识的人中得。但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很多温暖,有些人就是没有办法获得。

    

     英国作家阿莉·史密斯在小说《快了》中说:“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一生的任何时刻,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任何人、任何事,我不知该怎样改变,也不知能否改变。”

     枯寒晚间,她独坐在那面向海的大窗户,身披一件浅蓝色晨衣。她于黑夜中凝望窗外的那片大海。那一刻,她瞬间意识到,这种枯寒的感觉竟然是一生的,而不是仅仅止于一瞬。

     每当她开始一段感情,她总会试想出无数悲哀的结局。表面看上去太过美好的她拥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自卑和脆弱。当她开始有点喜欢一个人,她会觉得自己内在的缺点千疮百孔,怎么可能有人爱上自己这样的灵魂。

     生活或人性本身,对于她来说,一直充满了失望。她当然也有遇到美好,但只是太罕见和太过转瞬即逝,导致她时常忘却它们。

    

     太多时候,当我们迷茫、惶惑、内里空无一物,我们怀念的都是曾经那个最单纯简单的自己。成长是把一件小事无限复杂的过程,充斥了太多破灭的幻想和失望后的现实。

     至今,我仍在不断问着旁人:你们有谁理解和喜欢那种面朝大海的落寞?年轻时,我们或许还处在需要书籍、电影、音乐的年龄,但突然有一天,有些人会意识到这些东西其实都不再重要了。而只需要面朝大海、独自静坐,“深夜中抚摸自己节节的灵魂”。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梦想可以很艰难。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艰难。

     影响青年一代人的安妮宝贝曾在她的很多作品中多次说过她欣赏一种“深夜中独坐大海”的境界。安妮宝贝最终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然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没有此种幸运的。尽管他们也很努力、很有才华。

    

     村上春树曾写过一本《海边的卡夫卡》,我青春期时最喜欢的一本书之一。那时那部作品描写了一个少年的长久的落寞,整个世界没有任何人理解的落寞,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人的落寞可以有很多种。但不是所有人都敢于正视它。独自居住在海边房子的灵魂,最起码是敢于赤裸裸的直视自我的。无论它多么丑陋、不堪、绝望、脆弱。

     在很深的夜中她为自己的灵魂找不到任何出口。所以一切究竟该怎么办?这世界对于很多问题的解答,究竟是什么?

     当有多种选择出现时,我们总会潜意识里追寻自己最想要的。但世界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很多事情,是你努力也未必会成功,付出也未见回报。所设想的完美永远只是不存在。所拥有的,往往只是和任何人都一样的平庸的现实。

     众所周知,卡夫卡在《变形记》中诉说了一个人变甲虫的故事。这个故事被后世阐释出了过多高深的意义。但很多时候,我们是否会发现,自己在这世间,也不过是一个无法被理解、很多人都厌弃的虫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从今以后善待每一个人,帮尽可能帮的每一个人。不为什么别的其他。只为,生命中总该有着一些不求回报的单纯的美好。其他一切世俗,又有什么重要呢?

     窗外的海涛声一浪强似一浪。看似单调,但其实内里蕴含难以解释的丰富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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