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视频|为了救助孤独症,他们踩着滑板车穿行中国
2015/11/28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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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救助孤独症,他们踩着滑板车穿行中国

     记者/邱杨

     初次见到窦一欣时,恰好有位自闭症家长前来咨询。“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关键得先做成了,否则……”这位家长话里话外的观望态度让窦一欣心酸又无奈。这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我却在这张刚强的硬汉脸上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黯然。一旁的助理蔡蔡也忍不住了,到底年轻面子薄,她委屈地撇撇嘴,小声嘟囔着:“总是说要等别人先做成,可孩子是自己的啊!”

    

     窦一欣

     几秒的沉闷后,窦一欣很快释然。“我老窦没别的,就是敢去试”,他咧嘴一笑,眼角漾出几道深深的鱼尾纹。“大家都在观望,一年、两年、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可这帮孩子怎么办?必须得有人去做探路者,哪怕失败了,告诉大家这条路走不通也行啊!”事实上,倔强的窦一欣几乎从不说“不可能”,在他看来,凡事只要坚持下去,只要用足耐心和工夫,所有不可能都能变成可能。

     2012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酝酿——骑滑板车从中国最北端的漠河北极村跋涉至海南三亚,一路上为100个自闭症儿童募集1年的康复费。窦一欣原本打算独自完成这趟“孤独的行走”,没想到竟然有家长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孩子加入,而这个不可思议的人就是阿萌妈妈。

     窦一欣和阿萌一家相识于他2011年组织的自闭症合唱团,阿萌是合唱团里的成员。2012年夏天,“金田”学校倒闭后,窦一欣向家长们透露了行走的想法,阿萌妈妈当即说带上阿萌一起走呗,窦一欣随口应允,却没有当真。“自闭症的孩子是不可控的,要是路上出点安全问题,不就完蛋了?”原本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阿萌一家却来真的。把重重顾虑反复掂量后,窦一欣决定先让阿萌跟着走一个星期试试看。

     这年8月,49岁的窦一欣带着20岁的阿萌,从北京飞往漠河北极村,开始了这场神奇的冒险之旅。

     阿萌给窦一欣的第一记小闷棍在机场安检时就迎头砸上了。阿萌开始非常配合,等人过了安检口,安检员却把阿萌叫住,开包拿出修理滑板车用的六角扳手,问阿萌这是什么?阿萌有点慌,声调一下子提高了至少40分贝:“什么这是什么,怎么了?你干吗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安检员也惊讶地看着阿萌。窦一欣赶紧跑过去,一面解释这是修车用的小扳手,一面动作极为迅速地帮阿萌把包胡乱装好,拉着他就往候机室里走。还好阿萌没有继续“发飙”,但这个小插曲却让窦一欣的心提了起来:阿萌以后要是总这样,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大场面等着自己呢。

    

     2012年8月25日,窦一欣(左)和孤独症患者阿萌骑滑板车出行纵穿中国募集康复费,途中在北极村通往漠河的公路旁休息

     从漠河出发后,阿萌一直走在窦一欣前面。遇到路人询问,阿萌就给人家介绍这次行走活动。几次后,窦一欣就发现路人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阿萌,就赶上去抢过阿萌的话,给人家解释。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再遇到路人询问,阿萌就不说了,只等着窦一欣过来。窦一欣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毁掉了阿萌锻炼沟通的好机会。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阿萌的自信找回来。接下来的路途里,他开始留心,并想办法让阿萌与路人交流,慢慢地,阿萌的沟通意识和语言组织能力有了明显的进步。

     而阿萌真正的改变在后半程。从北京继续出发时,加入了摄影师和另一名年轻队员,行走的队伍扩充成四个人。“我们称兄道弟,笑称是师徒四人,把阿萌称为师傅。我们甚至不再把他当作自闭症患者,而是平等的要求我们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不去惯他宠他。”时间一长,这种平等对待的功效就显露出来了。有一天,窦一欣和同伴们在海边聊天聊起自闭症,阿萌突然抬头问他,谁是自闭症?“我们仨一下子愣住了,阿萌竟然把自己是自闭症都忘了。”

    

     一路上,窦一欣和阿萌的关系越来越近,阿萌对窦一欣的称呼也从“窦总”、“窦老师”变成了“窦干爹”。“大家都说自闭症的孩子没有情感交流,但实际上他们有,只是没有语言上的表达。”走到后来,阿萌经常主动来拉“窦干爹”的手,那种很亲的感觉。“有一次我们在路边小店买水,老板跟我们寒暄,指着阿萌说这是你儿子啊,我还没反应过来,阿萌就在我旁边说是。”窦一欣当时都傻了,虽然阿萌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叫自己“窦干爹”,但这个称谓对于阿萌来说并不牵扯到感情,而此刻这一声却是一种情感上的认可。

     阿萌身上的潜力也让窦一欣吃惊。“都说自闭症孩子照顾不了自己,但我摔伤了,阿萌能照顾我。有时候在路上我想偷偷懒,阿萌却从不偷懒,说好今天走60公里就是60公里,我要做不到他还来情绪,慢慢地我也克服了惰性,我在跟他学。”很多人说老窦在帮这帮孩子,但在窦一欣看来,是这帮孩子在帮自己。“他们永远用善良对待你,他们在教我怎么去做人。”

     一路行走下来,窦一欣越来越确信这种看似极端的方式对自闭症的帮助。自闭症最怕环境改变,患者对环境的变化缺乏安全感,以致于引发各种各样的情绪点。“但在行走的路上,环境恰恰随时在改变。”在窦一欣看来,要让阿萌去适应各种突发环境,不要怕出现情绪问题。“一旦来情绪就是一次进步,等他再碰到相同的问题,这就是他的经验。”太多家长对孩子过于呵护,把孩子束缚在一个很小的圈里,反而真正耽误了孩子。

     窦一欣很佩服阿萌妈妈当初的勇气和远见。“当时有无数人质疑她,怎么敢让自闭症的孩子去做这样一件出格的事,但她还是顶住了。”事实上,勇气背后是无止境的牵挂。把阿萌送上去漠河的飞机,阿萌妈妈开车返程的路上就跟丢了魂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小心把别人的车追尾了,却下车跟人理论你怎么追我尾了,当天晚上更是整宿失眠。行走的前两周,阿萌爸爸则时刻关注着儿子的每一步行程,甚至精确到即将爬升的每一个海拔。直到阿萌每天打电话报平安,父母才慢慢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原本是一场告别旅行,但窦一欣发现,在守护星星的孩子这条路上,自己已经无法潇洒地抽身离去。转机也随之降临,在奥运女排冠军冯坤的倾力资助下,窦一欣在2013年建立了为大龄自闭症群体提供就业指导的服务机构“静语者”学校。

     似乎是走上了瘾,2014年8月,窦一欣和阿萌又走了一趟川藏线。这次的行走,加入了一名自闭症新成员——19岁的昌荣。窦一欣惊奇地发现,一路上阿萌俨然成了昌荣的监护人,而昌荣也天天黏着阿萌。像大多数大龄自闭症患者那样,没有自信的昌荣胆子很小,连过马路都不敢,眼瞅着车离得很远却死活不敢走,必须得扶着阿萌才能过马路。这让窦一欣感慨:“20多年来自闭症患者受尽社会的歧视和摧残,只有当他们彼此相处时,才有如此强烈的安全感。”

     与第一次行走相比,阿萌的状态已经稳定了,唯独还在执着的是抽烟这件事。“我常常在路上抽烟放松,他看到干爹很享受的样子,就想尝试,为这事还闹了将近一个月的情绪。”窦一欣没想到,这次到了西藏,阿萌这小子又偷偷买了一包中华烟。“被发现后还挣扎不给我,闹得我差点揍他。”其实窦一欣也知道,阿萌并不一定觉得烟有多好抽,只是想尝试新事物,“他的学习能力实际上很强”。

     阿萌最近的变化也越来越让窦一欣惊喜。“有一次我跟阿萌说干爹要去开会,他突然给我来了一句,那你开会前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这句话在我们听来实在太普通了,但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就是天大的变化!”窦一欣告诉我们,自闭症患者的记忆力通常很好,但逻辑分析能力几乎为零。“阿萌的这句话说明他已经知道运用逻辑推理,得出开会前要准备的结论。”这在窦一欣看来,“兴奋程度不亚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

     窦一欣告诉我,阿萌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烘焙师,还想娶个漂亮媳妇,像爸爸妈妈那样生活。“他现在一家烘焙训练班里工作,每周工作三天,虽然工资不高,但有事做让他感到开心和充实。他还经常带着自己烤的小点心小糕点,来我这儿串门。”但让窦一欣忧虑的是,即便是像阿萌这样恢复得好的孩子,他的未来仍然需要陪伴。采访结束几天后,窦一欣悄悄给我发来微信,拜托我留意着为阿萌张罗女友。“善良老实最重要。”他反复强调,字里行间满是老父亲的牵挂。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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