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录 | 莎翁的服装语法
2015/12/6 三联生活周刊

    

     《皆大欢喜》里的一句台词：“这个男人的衣服就是他的灵魂”—— 这话很能反映莎士比亚对于服装的看法。“莎士比亚第一个发现了紧身背心的戏剧价值。他看到，戏剧的高潮往往靠的是一条衬裙。” 泰奥菲尔·戈蒂耶说。

     一直被人们认作风尚偶像的王尔德，用了很长的篇幅，反驳“莎士比亚认为演员服饰无足轻重”的论调： “没有哪位法国、英国或雅典舞台剧作家像莎士比亚那样，如此依赖演员的服饰来达到幻想家希望的效果。”

    

     王尔德

     在王尔德的眼中，莎士比亚的种种举动，都花费心思：激进者的哔叽面料，被放在贵族丝绸旁边，是为了制造舞台效果；理查扭曲的人物形象，和朱丽叶可爱的芳容一样重要；褴褛的衣服，与黄金制服并无二致，这是因为莎士比亚认识到了丑陋事物的艺术美。

     如果说服装本身也具有语法，那么，在舞台上，这种语言逻辑遵守得最为严谨。“官能性”和“功能性”共同组成了戏服的价值。前者指的是服装本身的美感，后者指的是其在舞台上的戏剧感染力。而莎士比亚，深知戏服的“感官作用”。

    

    

     为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八世》设计的戏服设计图

     一个例子是，在他的戏剧中，频繁出现化妆舞会和舞蹈 ——这或许纯粹为了视觉的愉悦。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有各式各样的舞蹈。在《亨利八世》中，有三场壮观的行进场面。莎士比亚做了详尽的舞台说明，细节精确到“国务秘书的衣领”和“安妮·波琳发丝里的珍珠”。

     与“为艺术而艺术”的王尔德不同，莎士比亚之对服装倾注心血，除了“可爱的服饰为诗歌增添美丽色彩”以外，更是因为服装在舞台上的功能——其作为“沉默角色”所产生特定戏剧效果。

     在《恶有恶报》、《第十二夜》、《维洛那二绅士》、《皆大欢喜》、《辛白林》里，男女主角多彩的服装，是梦幻意境的真正营造者；在《亨利六世》中，有一场关于信仰治愈创伤的“奇迹戏”，莎士比亚让葛罗斯特穿上了黑与猩红相间的服装，体现了神秘与崇高；而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的结尾，培琪大娘的礼服颜色是点睛之笔。

    

     《皆大欢喜》剧照

     身份切换，是莎剧戏服承载的一个重要功能。莎士比亚戏剧中十分钟爱的“乔装改扮”主题，实现在舞台上，手法多半是简单的“易装”。罗兰·巴特曾经不无戏谑的说：“在文艺复兴时代，演员一旦穿上一套新戏服，就完成了一次新形象的塑造”。

     《威尼斯商人》里的鲍西娅，穿了律师的衣装；《辛白林》中的伊摩琴，穿上毕萨尼奥的衣袍，即刻变成了年轻的斐苔尔；而在《罗密欧与茱丽叶》中，茱丽叶将一头金发扎成同心结，穿上长统袜和紧身上衣，逃出家门；罗密欧则扮成香客，向心上人求爱；花样最多的还要数人见人爱的福斯塔夫，通过乔装改扮，他以各种面目登场。

    

     2014年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仲夏夜之梦》剧照

     通过“换装”进行的“身份切换”，依靠的是表演者与观众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伊丽莎白时期的观众，几乎都能一眼读出服装承载的“无声的语言”。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尚未开始说出自己的第一句台词之前，戏服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舞台表演——这是一种无声的表演与交互，作为表演者的“戏服”不用说出一个词，台下的观众已经心领神会。

     戏服的语言体现在细节上。彩色服装内含丰富，每一种颜色，都有属于自己的特别含义。着装令中对于颜色的规定，令戏服在登场的第一刻边吐露了穿着者的身份。花花公子帕洛尔斯炫耀自己衣着不凡，只说“我的服饰惟有考古学家能理解”。

    

     为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八世》设计的戏服

     穿着深紫色的人——不论男女，必然是皇亲国戚。同样属于贵族的还有：金色、银色、猩红、靛蓝、紫罗兰色，以及纯正的黑与白。这些缤纷多彩的服装，以昂贵的染料染制。不同的颜色来自不同的地区，不少需要跋山涉水。

     另一个扮演无声交流者角色的是面料。上层阶级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面料，他们的戏服多由天鹅绒、皮毛、丝绸、蕾丝、塔夫绸或棉布制作而成。与颜色一样，面料同样来自世界各地：丝绸和棉布，是东征的十字军骑士从中东地区获取而来；光滑的天鹅绒，则来自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平民阶层的服装，多由羊毛、亚麻和牛皮制作，在一些讲究的平民阶层那里，也可以看到丝绸、塔夫绸与天鹅绒，但仅仅用作画龙点睛的装饰。

    

     19世纪为莎士比亚戏剧设计的服装草图

     除了帮角色建立身份，在莎士比亚的舞台上，服饰有时会同演员一起上演“内心戏”。在《麦克白》中，杀了国王邓肯的麦克白，以睡衣登场，形似鬼魅；在《雅典的泰门》中，泰门出场时衣着华丽，落幕时却衣衫褴褛，这种转变一如其人生际遇；在《哈姆莱特》里，为了产生神秘效果，鬼魂也变幻着不同的装束……

     最为特别的当属《罗密欧与茱丽叶》——在茱丽叶死亡的那场戏中，莎士比亚没有给年轻姑娘裹上恐怖冰冷的裹尸布，而是给她穿上了华丽的盛装，将墓穴便为婚房，让即将到来的罗密欧看到的一切皆“明亮而愉快”。

     服装的细微之处，变成了秘而不宣的情愫 ——男总管长统袜的颜色、妻子手帕上的花纹、年轻士兵的衣袖、妇女时髦的帽子和手中的饰物，都有着特别的含义。于是我们看到 ——

    

     《麦克白》剧照

     遇害当夜，国王邓肯送了一枚戒指给麦克白夫人；身着犹太长袍的夏洛克，粗布长衫下有一颗为羞辱折磨的心灵；前往伦敦塔的王子哈姆雷特，摆弄着别在叔父腰带上的匕首；精神失常的奥菲莉娅，摔碎了手中花束，楚楚可怜的模样，犹如盛开在墓前的紫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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