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摩托看世界|Fargo,一个影视圈罕见的另类IP
2015/12/21 三联生活周刊

    

     让我试试在不剧透的情况下聊聊我心爱的美剧。

     美剧Fargo(中文译名《冰血暴》)第二季上周刚刚结束了。有了这两季精彩绝伦的迷你电视系列剧,再加上前些年获得过奥斯卡奖的两部电影,Fargo终于可以被列入“史上最佳影视IP”的名单了。

    

     IP的全称是“知识产权”(Intellectual Property),这原本是一个商业领域的名词,去年开始在中国影视圈流行起来。我觉得这是件好事,说明中国的影视人终于开始明白影视剧本质上就是一种商品,绝大部分商业规律在这个圈子里都适用。

     简单说,IP的本质就是专利,一种别人没法无偿使用的创意。影视剧领域的IP通常是一个辨识度极高的符号,尤其以人物形象居多,比如007、哈利波特、福尔摩斯和印第安纳琼斯,当然还包括数不清的各种漫画英雄系列,比如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和美国队长等等,以及各种动画人物,比如米老鼠和唐老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影视IP是以某个具有鲜明特征的故事为核心的,比如侏罗纪公园和星球大战。

    

     从这几个案例可以看出,一个好的影视IP必须具备一定程度的延展性,没拍过3部(集)以上的IP无论多么卖座也很难被称为好IP。这个道理放在实体商品里面就容易理解了:为什么说英特尔芯片的设计是个好专利?因为很多计算机厂商都愿意花钱购买,而用了英特尔芯片的电脑消费者也更认。

     明白了影视IP这个概念到底是怎么回事后,你会发现Fargo这个IP有些特殊。从表面上看,Fargo确实有几个明显的符号,比如天真善良的警察、贪小便宜的受害者、凶残无度的歹徒和白雪皑皑的故事背景,甚至连剧中人(也就是明尼苏达州的法戈市居民)那一口浓得冒傻气的乡下口音也可以算进去。但这些符号单独拎出来都不是IP,没有人敢把其中任意一个符号申请专利,只有把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才算。

    

     这几个符号结合在一起算什么呢?答案是:世界观!没错,Fargo是影视圈比较罕见的一类IP,其核心专利就是编剧科恩兄弟独特的世界观。兄弟俩想通过自己的电影告诉世人:由于外来文化的强势入侵,我们熟悉的那个旧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科恩兄弟

     1997年上映的电影Fargo就是这个世界观的第一次出场,效果相当惊艳。那个怀孕的女警官代表我们熟悉的旧世界,虽然老套得有些刻板,但却充满了温馨的味道,让我们感到安全。那两个外地杀手代表外来文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任何人类道德。而那个想绑架自己妻子换赎金的汽车销售员则代表了旧世界当中的一部分头脑活跃的人,这样的人哪里都有,甚至可以说,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点他的影子,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时代已变,居然想去和外来文化合作,其结果只能是个悲剧。

    

     最近的这两个同样以Fargo命名的美剧展示的是同样的主题。这两部美剧中的警察全都是家庭和睦温馨的典范,如果把他们的戏份单独拿出来,简直就是天底下最俗的家庭剧。他们面对的却是一群冷血杀手,全都残酷到了极点,杀人的原因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比如第一季里面的杀手竟然是在公共场合旁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抱怨,就去帮那个陌生人把他讨厌的人杀死了,如果把这个情节单独拿出来,没人会相信这个杀人动机,但当编剧Noah Hawley把它放在Fargo这个大背景下,一切就都不用解释了。为了突出“外来杀手”这个细节,第二季甚至动用了飞碟(UFO),这个脑洞开得有点大的Hawley先生大概是想告诉观众,剧中发生的事情比外星人还要更外星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Fargo电视剧的编剧Noah Hawley

     在此必须强调一下,“外来杀手”这4个字是打引号的,这些杀手不一定非得来自外地,编剧只是想说明他们的思想背景太另类了,完全不可以用常情去理解。举个例子:大家肯定还记得电影Fargo中的那个沉默杀手用锯木机碎尸的情景,其实这个情节不是科恩兄弟凭空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一桩发生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的真实命案,凶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并用锯木机碎尸,所以检方找不到受害人的尸体,没法立案,多亏了神探李昌钰把现场还原,陪审团这才同意在未找到尸体的情况下判被告有罪。

     有了这个精神内核,其他的细节就可以随便改动了,于是编剧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发挥,将这个IP延伸开去,创造更多的产品出来。比如,科恩兄弟的另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老无所依》几乎可以看做是Fargo的续集,和Fargo共用同一个IP,其中的老派警官、外地杀手和本地天真受害者这3个重要元素都在,只是把故事发生的地点从冰天雪地的法戈换成了酷热干燥的德克萨斯而已。

    

     顺便插一句,“老无所依”是国内一帮看不懂英文的影评人瞎翻译的名字,原文No Country for Old Men应该翻译成“老人不宜的国度”。事实上,这几个字几乎完全可以用来概括科恩兄弟创造的这个独特的IP,他俩认为今天的地球已经不属于老一代人了,所有的人类传统美德都将不复存在。

     科恩兄弟拍过至少15部电影,要属Fargo这个IP最受欢迎。别的不说,哥俩一共获得过12次奥斯卡提名,最终只有上文提到的这两部电影获奖了。Fargo拿的是最佳原创剧本奖,说明评委对这个IP相当认可。《老人不宜的国度》更是一举拿下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杀手)和最佳改编剧本这4项重要大奖,把这个IP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IP之所以如此受欢迎,而且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受欢迎,很大原因就在于现实世界为我们提供了越来越多的例证。从911事件到最近发生在巴黎的恐怖袭击案,无一不在证明科恩兄弟是多么地富有远见。这些恐怖事件中的杀手全都来自外来文化,他们杀人不为钱不为利,而是为了某种信念就可以大开杀戒,杀人的过程也因此而变得难以预料,杀手们通常抱着跟被害者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杀人,让人防不胜防。这些特征都和我们熟悉的犯罪模式分道扬镳了,我们再也无法用老派的想法去预测甚至预防这些事情的发生了。尤其是911,彻底改变了我们对付劫机事件的常规方法,也彻底改变了我们乘飞机旅行的方式。

    

     这个新潮流并不只是发生在西方国家,中国也没能幸免,比如去年发生的招远邪教杀人案,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很像是来自科恩兄弟的电影。那位可怜的受害者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日常经验在应对那几个陌生人,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在遇到那种事情后恐怕都会像她那样去应对,但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肯定也出乎大家的预料,就像科恩兄弟设计的很多情节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这还只是极端的情况,不那么极端的例子就更多了。不说别的,就拿上一次全球经济危机来说吧,让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千万富翁们已经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还那么贪婪?

     总之吧,当人们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越来越多的科恩兄弟式的场景,便会更加愿意买票去电影院里看科恩兄弟的电影了,于是科恩兄弟创造出来的这个IP便越来越值钱。

     读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科恩兄弟的这个想法很普通啊?我也能想得到。没错,科恩兄弟的这个想法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请记住,他俩是搞电影的,不是玩政治的,他俩的终极目的是要发明出一个适合电影的IP,然后从中赚钱。比如Fargo这个IP就特别适合拍电影,无论是犯罪分子的残忍还是受害者的天真都能够编出很多好玩的段子,两者之间的碰撞也特别容易产生火花,这就是Fargo系列电影或者电视剧之所以吸引人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所有赚钱的影视IP都有这个特点,即它们本身是否正确并不重要,根据它们拍成的片子是否好看才是最重要的。比如《骇客帝国》(The Matrix)系列,你真的认为“母体”是真实存在的吗?或者,编剧沃卓斯基姐弟真的相信“母体”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看未必。但母体的存在使得基努里维斯可以在银幕上耍酷,随心所欲地使用各种先进武器,或者迅速学会各种炫酷的武打动作,甚至还能名正言顺地躲子弹!这些特征让这个系列变得非常好看,这才是最根本的。再比如《侏罗纪公园》这个电影,导演为什么不去克隆一只古代蜘蛛呢?因为没人愿意看一只已灭绝的古代蜘蛛复活(即使蜘蛛更容易被克隆),但一只活的恐龙就完全不一样了。

    

     总之吧,商业电影重要的不是“电影”,而是“商业”,它必须符合商业的基本逻辑。专利本身不能卖钱,用专利制造出来的产品才能卖钱。同样,影视IP本身无论听上去多么牛都没用,必须制作成好看的电影才有价值,一个好的影视IP一定是拍出来会比较酷的那个,而不是最“正确”的那个。当然了,如果它恰巧也相当正确,比如Fargo这个IP,那它就是一个完美IP了。这样的IP可遇而不可求,各位中国编剧们,多读读杂书,或者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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