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 平庸如此,也可以学一样乐器
2016/1/6 三联生活周刊

    

     T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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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逸四岁半,妈妈开始让他学习小提琴,和20多年前的她一样。她学了将近10年,并未在小提琴方面有什么造诣,相反,学习小提琴是她童年不算美好的记忆。她脾气温和的父亲几十年来唯一一次动怒,把她摁在板凳上用打毛线的竹签抽她,就是她没拿稳琴,掉在地上摔碎了。那是一把很小的八分之一琴。那时,她每天放学回来,邻居小女孩在楼道里对着墙壁颠排球,有节奏的砰砰声透过墙壁低沉地传来,不断召唤着她出去。她盯着谱子,却不时瞟向上好发条的闹钟,看一小时机械地滴滴嗒嗒过去。待闹铃刚准备要拉开嗓子颤抖着高唱一声,她已在几秒钟前精确地扔下琴和弓,飞奔出门。大学时,她帮忙接待一个奥地利的大学生团。一位维也纳来的同龄人问,“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你喜欢它吧”?她耸耸肩说:“每位家长都会在你拿起一件乐器前,诱导你说出‘我喜欢’这句话。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要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什么叫言不由衷”。

     奇怪的是,她还是决定让儿子学小提琴。他爸爸比较犹豫。家逸是个无穷动,具有调皮男孩的所有特征。见过他的叔叔阿姨有点无奈的说,要搁几十年前,说不定也是个“小炮儿”。带着他去家政中心找保姆,阿姨一出来,看他呼啸着奔上两圈,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就要坐地涨工资。他更容易在乐高积木和折纸手工中安静下来,沉浸其中。“他可能没有音乐这方面的天赋”,每个人都这样想过。但她想,“我并不指望他成为小提琴家啊。一个工程师也可以欣赏音乐”。

    

     北京太大,家逸他们住在京郊,并无可能每周去中央音乐学院那样的地方上课。他妈妈就在附近找。20多年过去了,现在有很多国外留学回来的音乐老师。她拜访了四位,其中三位都是东欧——波兰、乌克兰、俄罗斯这些国家回来的。她揣测着,西欧和美国回来的可能更多集中在城区里。学费都还是可以接受的。房价翻了几十倍,但首都学琴的价格,哪怕是相对贵的学校和老师,也只是她20多年前在西部省会城市学琴价格的两三倍。想起那些年,一小时学费就是父亲工资的十几分之一,有时拉得不错,老师布置完下一次的练习作业就提前几分钟下课,她就像得了解放,父亲却很心疼。不过她也有些许悲哀。前段时间她喜欢的小提琴家帕尔曼来北京,他拉的还是自己的小提琴斯特拉迪瓦里。但现在年轻的小提琴家,都买不起自己的琴,只能向收藏好琴的基金会借琴来拉了。找老师时,她见了一位长得特别干净的男老师,从波兰留学回来。他说自己不想再在乐团里没日没夜的练习理查德·斯特劳斯这样艰深的音乐了,现在他想拉点大众听得懂的小曲儿,教课、商演,更自在一点。她特别能理解。她想起去纽约时,到肯尼迪中心听了一场萨洛宁指挥的交响乐,最终却在理查德·斯特劳斯的曲目中睡了过去。醒来时她想,很多世界都在变成摇摇欲坠的昨日。

     最终她选择了一位气场能镇住顽童的大方女老师。第一堂课,不太懂得与人沟通的儿子站在老师面前,羞涩地沉默着,怎么也报不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龄,不断用眼神像她求救。她起身躲到工作室外,在走廊上徘徊。半个小时后,她推门进去,儿子已经拿起了琴。她听见老师问他:“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学的吗?”儿子很诚实:“是妈妈要我学的”。老师说:“现在是妈妈要你学,以后就是你自己的爱好了。把琴放回琴盒里,好好爱护它,它很珍贵,是你的好朋友,谁都不可以随便动”。第二节课,小家伙摇摇晃晃的走到谱台前站定。老师有些担忧的说,真是太小,连站都站得不稳呢,我们慢慢来吧。“无穷动”安静地站在那里,学习夹琴的动作,枯燥无味的入门训练就这样开始了。头一个星期里,每天晚上都是夹琴,放开左手,用肩与脖子稳住琴,不让它掉下来,不断重复,周而复始。她在旁边数数:“数到100,你就可以放下来了”。然后是学习用弓,连续三周的空弦练习,先是单音,接着是双音。遇到真正困难时的顽皮小孩,突然会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一遍又一遍,重来又重来,他总不能让弓走出直线,或者总是碰到相邻的弦上发出杂音,或者总也无法拉出匀称的双音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被挫败感打败,嘴一撇,流着泪扑向他妈妈,伤心地哭泣:“我拉不好……”。她抱抱他说:“熟能生巧,多练习就能拉好的”。

    

     后来开始学习指法,在E弦上干巴巴地连着练习了四周,仅仅勉强练好了一、二、三指的指法。手型就像沙垒的城堡,不懈一击,经常走型。左右手的协调也成了一个大问题,弓法几乎天天都要重新来过。家逸为练琴挨了不少骂。很长时间里,他学会一点,又丢掉过去学会的一点,猴子掰苞谷,握在手里的始终只有可怜的那一点。有几次,他爸爸私下里问妈妈,“他到底有没有天赋?”她摇摇头说:“很可能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把小提琴继续学下去的决心。也许就像人生,大多数人都没有太多的运气,走得也不顺,更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出彩之处,但还是要认真地走下去,直至终点。所以,无论节日还是去外地,每晚都坚持练习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说不出这种练习会结出什么果实,也许根本不会有丰硕的果实。但说不定有一天,这种雷打不动的自律习惯,就能在他找到自己天赋所在的领域时,发挥出炖肉时文火的力量。

     天赋是罕见的。平庸者很难去想象,海菲兹是如何能11岁就演奏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莫扎特是如何能6岁就在欧洲巡回演出的。上帝让音乐从一些人的头脑、心灵和指端流出来,他们为此而生。但庸者自有庸者的路径。就像4岁多的家逸,哭过很多次,再从自己的脆弱中振作,一点点往前走,回过头,发现自己走过了一段路,那种欣喜渐渐成了一种勇气的源泉。有一次,老师说他拉得非常棒,他很开心。中午躺在床上睡不着午觉时,他开始哼唱简单的乐谱。有时,他把练得发紫的小指头举到妈妈面前,但又决定要练好那一行乐谱再休息。有天赋的人,兴趣大多是天生的;平凡的孩子,却也能慢慢找到自己的乐趣。他也许最终也拉不出上乘的华彩乐段,但当他听到高超的演奏者拉奏出摄人心魄的旋律时,他至少能听得出,那些极为微小的细节是多么不容易打磨得如此美妙绝伦,那些行云流水的自由背后精益求精的秩序;就像许多人最终成不了作家,但懂得欣赏文字,也是种无可言说的愉悦体验。

    

     有很多理论可以说明,学习乐器有很多好处。比如,科学家证明,当你阅读或者计算时,调动的仅仅是大脑的某一个特定区域,但当你听音乐时,你大脑的多个区域都会处在最活跃的状态,不同的区域同时工作,分头理解节奏、旋律、音效等元素,再将它们组合成音乐。而当你演奏乐器时,这个行为则成了大脑的“全身运动”。神经学家们通过高精尖的仪器监测到,正在演奏乐器的音乐家们,大脑内部的状态就像绽放的烟花一样——他们看上去很平静,看谱、拨弄琴弦、完成规定动作,但在大脑内部,却上演着一场热闹的派对。大脑的几乎所有区域都以极快的速度运动起来,而且建立起相互间的联系,特别是同时调动了控制视觉、听觉和运动的大脑区域。对于演奏者来说,控制运动的区域分布在两个脑半球内,它们是同时活跃的:负责语言和计算精确性的左脑和负责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右脑都能得到很好的运动,而且左右半脑在不停地建立协作与联系。因此,结构性的、有纪律的音乐训练,会让大脑得到很好的锻炼,从而能够胜任别的复杂工作,比如围棋、数学。爱因斯坦就很爱拉小提琴,不过谁也没有真正听他拉过。他成为世界名流之后,与很多小提琴大师也合奏过,虽然也被吐槽有时会数错音符节拍。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福尔摩斯也拉小提琴吧。

     不过,平庸如家逸的妈妈,她并未曾明确感到自己因此变聪明了。事实上,她学习了10年小提琴,琴艺也仍然是业余水平。大学里,她曾有机会参加学校的交响乐团。她坐在排练礼堂里,看台上的同龄人演奏勃拉姆斯,每周练好几天,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又打了退堂鼓,决定还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谈恋爱上。待她体会到小提琴的好处,已是在北京安家之后了。在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里,拿起久也不碰的小提琴,突然有种超脱日常的感动,才有些后悔自己过去没能练得更勤奋些,辜负了父亲多年来无论风雨,用自行车托着她去学琴的苦心。

     有一次,家逸拉完琴下楼去洗漱,突然又跑上来对她说:“妈妈,给我拉一首吧”。她拿起琴来,给他拉了一首舒伯特的《蜜蜂》。看“永动机”小子安静下来,听得很认真,她感谢自己曾经学过一门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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