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记忆碎片的纪念
2016/1/20 三联生活周刊

     相遇、离别、现实、美梦、悲喜的情绪? 都被丁薇收录在了一张名为《纪念品》(Souvenir)的专辑中。

    

     演唱中的丁薇

     丁薇似乎消失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直到一些人小心地问起她的下落,才发现她一直生活在北京,一直做着音乐。2015年末,丁薇似乎又冒了出来,带着一张用近10年的时光积累出来的专辑。那似乎不只是一次普通的记录,对于丁薇来说,这里的音乐所描述的偏偏是她的自然生长。新专辑尚未发布,一些歌曲已经在网上曝光,《流浪者之歌》似乎讲述了丁薇心中的某种音乐状态,无疑,她已经从曾经那个创作歌手成长为她心目中的职业音乐人。

     林朝阳也叫Salt,是丁薇的音乐制作人,丁薇在口述音乐时偶而流露出对他的依赖。两人从小结识,在音乐学院长大,后来林朝阳公派去苏联留学,归来后多年才开始合作。此前,丁薇为电视剧《新上海滩》创作歌曲《歌未央》获得了第六届中国金唱片奖影视歌曲奖。一年后,二人合作创作《人间正道是沧桑》的配乐,之后的数年中,二人接连创作了电影《失恋33天》、《辛亥革命》,电视剧《浮沉》、《手机》等20多部影视音乐。突然有一天,林朝阳告诉丁薇,是时候做一张自己的唱片了。

     在2008年的时候,丁、林二人已经完成专辑的初稿,在录音时决定搁置一段时间。2014年,林朝阳提议让丁薇专辑再次浮出水面。于是,他们出现在了伦敦的Abbey Road、Metropolis Studios和Air Studios录音棚,也邀来了英国乐手多米尼克·米勒(Dominic Miller,Sting吉他手)、伊恩·托马斯(Ian Thomas,Eric Clapton合作鼓手)等人为专辑录音,在一些英国音乐人和唱片公司的推动下,丁、林二人带着这张涵盖多种风格的中国流行音乐唱片闯进了英国乐坛。

    

     丁薇

     “做一位职业音乐人”专访丁薇

     三联生活周刊:这么多年一直在做什么?

     丁薇:做音乐。

     三联生活周刊:肯定是做音乐,但大家看不到,在网络社会里,仿佛看不到你的消息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丁薇:就是没发生。怎么说呢,我一直在学习吧。可能因为我从小在音乐学院的关系,从进入到音乐这个行业以后,就觉得音乐的世界特别庞大,总有学不完的东西,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觉得还有很多很多东西不知道。

     我大学学的是作曲,一直有愿望做流行歌曲之外的东西,也希望能做一些影视音乐,现在这个愿望达成了。虽说可能大多数观众不会去关注影视剧的音乐作者,但是如果哪一部片子被所有的观众喜欢的话,所有创作者的功劳都在里头。这个就很像我现在做专辑,最后突出的大家都会说是丁薇,但是比如说制作人花的力气可能比我更多,他去搭建整体的东西,在舞台上呈现的时候,光环都在我的身上,可能大家不会去注意这个调音师是谁,就是这样。

     对于我自己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即便没有在台前,我觉得做音乐也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太着急说我是不是没有出现在别人面前,他们把我忘了,我其实无所谓。我觉得每个新作品都能够吸引新的人来听,他们把我当成一个新人都无所谓。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说,除了创作自己的音乐作品,你这些年来的主要工作是为影视剧配乐?

     丁薇:是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现在影视剧导演和观众对音乐的需求增加了吗?

     丁薇:多了些,版权意识慢慢地在增长。过去,这些戏通常不会拿到国外去放,剪片子的时候就要用替代音乐,所以音乐编辑会去找大片的音乐贴上,你要知道,一个音乐和一个画面在一起看久了以后,就不可能替了,换任何一段音乐都不合适;而且,现在版权上面是不允许这样做了。

     我觉得两个最大的问题,一个是对音乐不太重视,很多人甚至认为你随便弄个MIDI,搞个什么声音也成立。所以影视的音乐制作预算跨度非常大,可能从几千元到上百万元一部戏都有。这完全取决于制片人和导演对音乐的态度和审美。当然,找到我们的人都是对音乐很重视,不然他们也不会大动干戈地说一定要我们来做配乐。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的导演一般对音乐配乐有什么要求?

     丁薇:大多数的导演,尤其是电视剧导演,对于音乐的需求还是功能性的,例如好听、煽情、时长。我觉得这几年电视剧的音乐使用上也有点过度了,有些电视剧一直贴着音乐,音乐几乎是不断的,从头撑到尾。我的看法是,一直有音乐就等于没有音乐,有的导演总怕慢戏不好看,情绪不够,就会这样做。这个情况当然和现在的电视剧预算也有关,可能20集就能拍完的电视剧,却要凑够35集的播出时间。我记得2008到2012年这段时间里,有很多电视剧音乐的制作水平是很高的。

     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负责提供音乐制作,最终上片的时候还是由音乐编辑来负责上音乐,碰到特别好的戏和导演的时候,我们也会帮忙来贴音乐。影视剧的配乐其实要和剧情一致,最好是让人意识不到音乐的出现和消失,它应该是一种相对隐秘的情绪。

    

     吉他手多米尼克·米勒(Dominic Miller)曾经是斯汀(Sting)的合作伙伴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现在的流行音乐的市场和环境?

     丁薇:我觉得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比以前好太多了。现在是互相选择的可能性更多。在我们刚刚出道时,一直到2004年甚至更往后,互联网还没有发达到像今天这样的自媒体时代,那时候网站和主流的报纸媒体一样,都是单向的宣传,那些版面决定了一个艺人的走向。虽然之前也有些演出场地,但是人们很少能看到它的消息,现在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有人关注,大量的转发和评论,聚成了现在的新闻和消息,在网上比较容易交流,彼此间能找到自己的群体。所以宣传不像以前那样困难,音乐人发了一张专辑,只是扩散到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那个时候渠道决定了很多事情,很多做法在今天看来也是盲目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你具备自我宣传能力吗?

     丁薇:其实我真的没有。我现在回想起来,在我刚出道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但是这些机会在当时的我看来,都不存在,如果我是一个具备自我宣传能力的人,我会抓住那些机会。我从小就在音乐学院长大,原来的想法比较单纯,在学校的时候,只负责台上的事,在家里专注创作,很理想化。等慢慢长到一定年龄的时候,才意识到“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种事是不存在的,没有人会非要找出你的音乐来,很多事就像一个关系网络,一个连锁反应。所以就像你最开始问我的,是不是还在做音乐,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一直就住在北京。

     当然,这种情况有利有弊,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我的创作上了,种瓜得瓜吧。我在创作上花费的时间比较多,所以这方面的收获也比较大,我和Salt两个人一年可以写四部左右的影视剧,能积累很多作品。我觉得这段时间的学习是非常精进的,每完成一部作品我们都会总结一下,也会找些新的方向去尝试。不是说《人间正道是沧桑》火了,大家喜欢其中的小提琴部分,我们就照本宣科地做出一样的作品,我们还是会根据题材做出新的尝试。

     说回宣传,我觉得现在的宣传很有针对性,每个人都能轻易地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信息,我觉得这对独立音乐人来说很公平,也是很好的事情,很多喜欢音乐的人也乐于交流,会把自己的作品放到豆瓣、虾米上和大家分享,总之你想让别人听到你的作品,没有过去那么困难了。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唱片的收益就会变少了吧?磁带在上世纪90年代的销量数字很庞大。

     丁薇:其实我认为差别没有那么大。因为90年代虽然有很多人买磁带,但你要知道,那时候的盗版率是90%以上。我们当时开玩笑说,唱片公司的楼上很可能就是盗版公司,所以那个时候音乐人都痛恨盗版业,总是说打击盗版,直到最后,连盗版商都活不下去了,因为网络,人们不需要购买唱片了。这一行的作者和歌手还能靠那剩余的10%勉强生活,这样的状况造成了人们不愿意从事音乐行业,特别是幕后人员。你看我们各种节目输送出很多歌手,但是为什么很多人却最终没有踏入歌坛?

     三联生活周刊:幕后人员太少?

     丁薇:而且太差。现在的年轻人选择很多,很多年轻人的家长是反对他们去做一个原创音乐人的,因为大多数都活不下去。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状况有多惨?

     丁薇:首先没有机制给原创作者足够的回报,他们只能靠唱片或者微薄的下载分成,版税是他们唯一的收入,即便是有人翻唱、演出,所交的钱通过音作协转到个人也是很小的一部分。前提是,你还要加入这个协会,很多音乐人其实都不知道这个事情。我的吉他手多米尼克和斯丁创作的《心之形》(Shape of My Heart)给他们带来的收入够他们生活一辈子的了,但是在中国没有音乐人被给予过这样的利益,以至于很多有才华的音乐人只能把创作当作乐趣和爱好,所以很多好的歌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作品,很难生存下去。

     这个状况不是靠呼吁就能解决问题,它真的需要一个很好的体制来完成。发展这个行业,大的唱片公司手里掌握大量的音乐版权,他们有强势的话语权,独立音乐人相对而言太弱势了,常常被忽视。

    

     鼓手德克斯特(Dexter)是英国偶像奥利·莫尔斯(Olly Murs)的御用鼓手,曾参与酷玩乐队(Coldplay)2014年巡演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以前唱片公司的运作有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丁薇:我认为唱片公司如果你很会用它的话,还是很好的。

     三联生活周刊:什么叫很会用它?

     丁薇:我以前签过“大地”,签过BMG。我觉得我当时在唱片公司不是那么好的原因是,我和他们沟通的能力不够,说到底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们。我当初只是觉得某些方面做得不对,不应该那样,但是具体怎么做,我是拿不出方案来的,现在很多艺术家多少都具备一点这种能力,如果能拿出一个方案来,很多事情就好解决了。

     当初我和李泉都在BMG,我觉得那也是很好的唱片公司,唱片公司里的大多数工作人员也都是因为热爱音乐才进来工作的,他们可能不了解某种类型的音乐应该如何宣传、统筹,有些人的工作方式可能不同而已,毕竟那是传统的唱片时代,没有今天这样的条件。所以说,没有不好的唱片公司,只有不好的合作。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唱片公司会对你有一种控制吗?

     丁薇:其实有些音乐人可以平衡得很好,有些人就和唱片公司打得不可开交,总说有人在控制,毕竟出钱的有话语权,这是肯定的。

     我觉得音乐人自己也有些知识问题,毕竟我也走过这个阶段。音乐人要学习保护自己的利益,了解版权,这样你才能知道哪些权益是自己可以争取的。

    

     北京演出现场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你现在算是独立音乐人的身份?

     丁薇: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我现在签了英国的一家公司,叫Cooking Vinyl,独立厂牌。我们是在演出定下来后才签约的,所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的。

     三联生活周刊:那接下来这个唱片公司会帮你们做些什么?

     丁薇: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谈唱片的设计了,然后可能会帮我们找几个合作的,可能会做英文版,包括填词,可能会出现一点合唱,然后专辑应该2016年就在英国发售。

     三联生活周刊:在国内会做些什么?

     丁薇:现在还没想好。我们也是希望,如果在那边能够做出一些成绩的话,自然国内也就好做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指演出?

     丁薇:对。因为在国内如果闷头做音乐的话,就不会出现什么关于你的新闻,这对于宣传来说很困难。我们用自己挣的钱投出这张唱片,其实国内的媒体环境还是?你也知道他们想看到?所以我们想把它做成一张优秀的专辑,让它在英国唱片市场得到认可,或许哪天还能在排行榜上得个名次,我觉得至少是一件挺好的事,也是中国流行音乐的一个尝试。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现在的流行音乐?

     丁薇:其实我没有那么重视这些音乐的风格、形式,音乐不一定要类型化,很多东西是我们赋予它的,这与它所处的时代有关。音乐的现场有很强的生命力和煽动力,你可以看到、感受到其中的情绪,它让音乐变得容易接近,门槛又不像爵士乐那么高,在过去,摇滚乐像是技术流,吉他弹得像“野蜂飞舞”,而在Grunge以后,摇滚乐变得清新起来了。所以说什么形式都不再重要,在同一张专辑,甚至某个作品中,你可以听到很多种风格,它增加了很多种可能性。创作的门槛也变得很低,人们不再依靠乐器创作,有些创作者可能不识谱、不会乐器,他们依靠电脑也能写出好听的音乐,所以说生产什么类型可能不再重要,材料都是相似的,大家想看到的是你怎么用,编辑成什么样。

    

     Sade乐团创始成员之一、键盘手安德鲁(Andrew Hale)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做音乐最好的时代是什么时候?

     丁薇:我觉得永远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不好的时代。我之前总会想到这个问题,觉得自己生不逢时,生错了地方,其实就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不是说一定要搞得很大众化,而是你觉得知音也未必懂你,然后就有一种失落感。后来我开始意识到,那些把作品做成极具个性化的,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孤独的,这是必然的事情。

     做音乐,一方面你在舞台上得到掌声,实际上一首作品在完成的时候,你也会得到另一种满足感,那是一种自我的肯定,高兴程度不亚于来自他人的认同。它是一种功力的验证,反正我就想努力地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大多是运气成分。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职业音乐人,你的作品和你的情绪一定是关联的吧?

     丁薇:流行歌曲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影视音乐不是的。因为影视音乐相对更职业化,它不需要你自己有情绪,你看到画面再有情绪就可以了。

     我觉得这和专业训练有很大的关系。人的情绪能够拥有的点其实是差不多的,你不可能每天都处在一个大起大落的状态。我们能够看到很多人在年轻时写出来的东西非常吸引人,表达非常充分,然后他们成功了,年纪大了,变得平和之后,有些作品,反而觉得不如以前了。

     对我来讲,第一,尊重自己的变化,我不会刻意地去重复我曾经成功的某一种情绪的延续。我不会因为《冬天来了》打动了很多人,就刻意地一直去做这种东西,我只是认为《冬天来了》是我当时想要写的一个东西,我表达出来了,但现在我如果没有这个心绪,我是绝对不会去重复的,不会去模仿自己原来的东西的。第二,我反对身体创作。我的意思是说,不能身处某个阶段只写同一种东西,也不能把情绪用尽到某一首作品中。我觉得有些情绪是可以保存在大脑的冰箱里的,等到某天你需要它的时候,再拿出来解冻。

     三联生活周刊:这听起来更职业。

     丁薇:实际上是应该这样的。仅凭自己正在经历的阶段创作会非常贫乏,因为一旦陷入某种状态后,就会发现它的单调,缺乏戏剧性,所以我觉得日常的积累和存储是很重要的,当你的审美和技术变得成熟时,那些情绪和素材才能很好地发酵,所以说灵感会落到双手张开的人手里。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其实我们并没有创作任何东西,我们只是记录了很多。

     中国的很多流行音乐作品是靠歌词取胜的,我们似乎对于文字更敏感,每年被唱红的歌,七成是因为歌词,很多民谣作品就是这样,因为它的音乐部分已经很质朴了,所以歌词和题材对于它来说特别重要。

     我觉得流行音乐要想做得高级是非常难的,因为你要掌握太多种手法。我们在欧美的流行音乐中能听到摇滚、爵士、世界音乐,好多种元素,它的好听是因为这些音乐人在不停地打破规则,用各种拼贴、混合方式来丰富它的呈现。相对于中国的听众来讲,大多数人并没有一个很长的音乐教育,所以他们可能听歌的范畴比较窄。其实我觉得随着网络时代到来,耳朵已经开始分散得很厉害,你很难再形容某种作品是大众化的了,每个人似乎都能找到自己偏好的趣味和审美,创作者在各显其能,但是我觉得音乐人还是要更专注音乐性上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一般是怎么写歌词的?

     丁薇:我通常是填词。我通常从音乐出发,而不是词作者,我觉得音乐把一首歌曲的大部分情绪都表达出来了,歌词只是辅助。特别是这次跟外国的乐手在一起,他们可能不懂你的歌词,但是音乐中的细节可以让这个情绪变得很准确。对于我来说,一首歌缺少了音乐性,是一种遗憾。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音乐人的审美?

     丁薇:其实审美就是说你不要什么,当你和其他音乐人合作的时候,就是两个人共同剔掉一些分歧什么的。审美这个事情很难描述清楚,但是在制作的过程中会自然屏蔽掉那些不符合你审美的素材。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每天都会做些什么?

     丁薇:如果不出差的话,我可能是睡得比较晚,中午才起床。起床后去锻炼,然后回到电脑前坐着,偶尔会喝杯红酒,玩会儿小游戏,给自己一点点调剂的时间。我是可以一星期不出门的人。

     (实习生杨文轶对本文亦有贡献,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 文章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70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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