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问题|记忆中的那些野草
2016/4/26 三联生活周刊

     图/陈曦

     外婆家离我家很近,只要沿着河边走,路过三座桥,十几分钟就能到。江南多水,也多桥。还有另一种走法,是田间小路,会经过一个池塘,以前是一个养鸭场。

     我小时候在外婆家住过一阵子,大约是二三年级。我对儿时游戏的记忆,大抵都在这段时间中。我家附近鲜有适龄的玩伴,并且我妈也总不许我出门。而外婆家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姐姐和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在此之前,我没有跪在泥地里打过弹珠,也没有到收割过的田里扑过蛤蟆,更没有挖过土坑烤过偷来的番薯。我所有的顽皮都留在了这里。不记得村里是什么时候修的水泥路。路不宽,又是公家所修,路旁是人家和稻田,所以路沿都裸露着泥土。但那于我们来说却是乐趣所在。

     紧挨着水泥,滴满了水泥粒的那一道窄窄的泥土,总能长出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我们在上下学时总随手摘一棵,有时是鲜红的小小的又酸又甜的蛇莓,有时是浑身长满了密集又柔软的小刺的草,我们互相打闹着粘到别人的毛衣上,我们叫它“粘粘草”,还有一种低矮的蓝紫色小花,它的茎上会长出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绿色小爱心,你用手指一捏,就会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干瘪的是不会响的。

     “拉拉草”是用来决斗的,它有长长的茎,顶端张牙舞爪地伸展着细长的像稻穗的形状但不垂坠的叶子,通常是三到四条。也有更多的,但听说不是同一种类。孩子们会挑选茎上的一个位置,不停地绞动,直到破裂流出绿色的汁液。有的人会把制作好的“武器”拿到太阳下晒,有的会用石头砸,有的还会用牙齿磕几下,现在想来,这些大概都是孩子们自己深信不疑的加持方法。我也试过很多,但终究没有试出战无不胜的方法。

     最有趣的大概要算“喽喽鼓”了。这些草我至今也不清楚它们的学名。“喽喽鼓”也长着很长的茎,它的茎上错落有致地连着很多更细小的茎,像很稀疏的鸡毛掸子一样。小茎很有力地生长着,支撑着一颗颗翠绿色的小爱心。这个小爱心和蓝紫色小花茎上的有些不同,它是扁平的,而且有些清俊,像瘦了身的爱心。茎的顶端是个半球形,远远看去是一簇小白花,它由顶端往下,由细密到疏朗,由翠绿到洁白,由闭合到慢慢开放。虽然这个半球形只有拇指这么大,花朵更是小得像句号,却也这样精细地生长着。

     摘“喽喽鼓”的时候要留长一点的茎,撕掉底下几根小茎,留出一个手掌宽度的距离,然后用手掌搓动,让它快速地转动,这时候,你放到耳边,便会听见它的声音,像瓷碗中放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珠后不停晃动发出的声音,带着青草气。因为离耳朵太近,它也经常会缠住发丝,不好解。

     这样的季节,在去外婆家的路上,这些野草又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像机灵的小小卫兵指着路。只是,它们还不知道吧,人类虽然能够度过春夏秋冬,却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路的那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站在门口迎接我。

     那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寒潮刚过,河面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太阳暖暖地照着,有风来也并不觉得冷。我放假在家,爸爸突然急着催我去外婆家。我心中有了预感,手颤抖得扣不上外套。

     外婆卧床了几个月,干瘪得没有人样,她也没法说话,我只知道她张着嘴,在艰难地呼吸,尽管有仪器供氧。姐姐在我之后赶到了,哭得很厉害,后来她和我说,没想到人老了会这么可怕。

     那天,我在外婆家门口坐了一下午,晒着太阳有时进去看看她。奇怪的是我想不起太多和外婆相处的场景,想起的反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不懂佛,也不懂道,但我许了一个愿,愿她这一路能有人指引,不要怕。

     第二天,外婆离开了。

     ⊙ 文章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83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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