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食 | 布丽吉特奶奶的沙拉
2016/4/30 三联生活周刊
布丽吉特奶奶的沙拉
文字|Yvonne
他说他是一条来中国游泳的鱼。
Daniel-Maurice Rubis有一个很雅的中文名字：儒丹墨。中国文化得很，高大上。叫我丹墨吧，他说，儒这个姓太大了，“我有点担不起”。我一乐，这句话一说我确实相信了，这个小伙儿来中国四年了。
为什么到中国来？丹墨一边熟稔的穿行在三源里市场的人群中，一边回答我的问题。2012年，当时的中国女友在德国博士毕业，要回国，他自己呢，刚好在慕尼黑读完了硕士，就打算跟着一起来。他母亲是一个“保守的德国人”，爱子心切，非常反对他跑到遥远陌生的中国。但他的父亲是个典型的法国人，“胸怀天下”，对他说，“这是一个中国的时代，作为一条鱼，一定要到中国这个大海里去游一圈!”丹墨说这句话的时候胳膊夸张的一轮，再现他那个激情四溢的法国父亲的腔调。我注意到，提到性格跟他截然不同的父亲，他的表情总是骄傲和无奈参半。
丹墨和奶奶在法国南部
丹墨确实更像一个德国人。不只样貌上是日耳曼人的英俊，性格上也是偏严肃，真诚，不浮夸，做事较真，“太过追求完美”，他自我批评说。
包括当初决定来中国，他也不是脑门一热，追着爱情来的。他当时对女朋友说，“以三年为期，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在那里生活。”因为，远远的喜欢中国是一回事，到这个国家来生活则是另外一回事。非常的理性。
“现在呢？”我眼看他说着流利的汉语，在一个菜摊跟老板娘谈笑风生的买好生菜和小洋葱。
“现在，我在这片海里已经游了四年了。”他展开了一个很德式的含蓄笑容。不说好，也不说坏。
对中国一年的热恋期过去之后，曾经有过想逃离的时候。但是说好三年，就是三年，德国人的原则性让他坚持下来。在大学做过研究课题，做过德语老师，代表中国太阳能公司去慕尼黑参过展，制作过在德国电视上播放的中国电视片……敢尝试愿尝试新鲜的工作和事物，又似乎体现了血液里的法国精神。现在丹墨跟伙伴经营着Deutsch Plus,一个中德双语电台。
布丽吉特奶奶
“买齐了。”他点数了一下购物袋中的东西，宣布：“可以做布丽吉特奶奶的沙拉了”。
“你爸爸是法国人的话，那么布丽吉特奶奶是法国人啰。”从市场回家的车上，我开始跟他聊今天要做的这道菜。
“不是，我奶奶其实是德国人，但是在法国生活了一辈子。”
他看我有点晕，居然笑得有点坏，“别想了。我家血统就是比较麻烦，我太爷爷还是意大利人呢。”
然后他把语速放慢，给我讲了布丽吉特奶奶和这道沙拉的故事。
故事的起点在二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年轻的德国姑娘爱上了一个法国小伙子，毅然嫁给他，离开家乡和父母，跟随他来到了法国，在南法国的海边，开启了新的生活。这个故事听起来浪漫，但是对于当时的布丽吉特奶奶却一点也不是，因为那时候的欧洲，没有人喜欢德国人。排挤，冷眼，最让人难受的还是冷漠。随着时光的慢慢流逝，布丽吉特奶奶才用她德国女人特有的勤劳和韧性，一点一点被当地人接受，赢得了邻里的尊重和喜爱。
Tresson女士(Paul Bocuse的好友)
跟布丽吉特奶奶关系要好的人当中，有一个女人比较特别——Tressons夫人，她是那种民间的美食家，跟享誉世界的传奇名厨Paul Bocuse交情很好，有点像他的门外弟子，还跟他一起上电视做菜。布丽吉特奶奶跟Tressons夫人学了一身厨艺，包括今天这道沙拉。
“我是吃着这道沙拉长大的。我在德国长大，但是记忆里每一年的夏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都是在法国海边布丽吉特奶奶的那幢白色的房子里度过的。我记忆里面特别耀眼的，有盛夏的海滩，邻居家叫做“海豚”的美丽女孩子，冰激凌车大叔，还有就是布丽吉特奶奶会做无穷无尽的好吃的菜……跟我在德国的外婆特别不一样。”
讲起奶奶的时候，丹墨明显变得不一样了。中国春节期间刚刚过世的布丽吉特奶奶，对于他，仿佛是连接童年时代的一扇门，门后面有那么多的记忆，有太多可讲，讲起又有点伤感。
其实，在法国过了一辈子的布丽吉特奶奶，最后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德国女人了。她讲话大声，说话幽默麻辣，她吸烟，她喜欢侍弄美食……她每一个夏天都让从德国到来的孙子感到新奇和惊奇。
丹墨小时候的全家福
“我非常喜欢她，虽然她跟我在德国的外婆完全不一样。”丹墨再一次强调。
“如今我也喜欢做菜，喜欢做记忆里布丽吉特奶奶像魔术一样变出来的那些美味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拍摄工作已近尾声，布丽吉特奶奶的沙拉已经装上盘了。我问平时都是吃西餐吗，家里谁做菜？
“平日还是我太太做菜多，中餐，她做的是天下第一绝。”丹墨大力夸赞。“但是当我有时间，心情又特别好的时候，我就烧菜给她吃。摆好餐桌，点上蜡烛，让她桌前坐着，我前菜、汤、主菜、甜点，一道一道的上……布丽吉特奶奶的这道沙拉是常有的。”他比一比桌上的沙拉，又看看太太，“那样的时候我太太总是特别开心，说自己幸福得像皇后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丹墨貌似有点不好意思，忙忙的又补充一句：“我爸经常说：家里的女人幸福了，天下就太平了。”
大家轰然笑开。
我眼见白葡萄酒缓缓注入杯中，眼见他们夫妻相视一笑，眼见那盘碧绿的沙拉像花朵一样在旁盛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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