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诗 | 顾城:你走了,姐姐
2016/6/26 三联生活周刊

     姐姐 | 张楚

     1999年,在我们毕业班的几个同学中间,传递着一本余杰的《火与冰》。作为黑马文丛重点包装的几个青年作者之一,余杰早年那种意气纵横、警策锐利的文风颇为激动了一批像我一样的高中生。在他的诸多文字中,有一篇谈到歌手张楚的那首《姐姐》:

     “记得那时我正是流水的兵,个性倔强的我不得不成为队伍中循规蹈矩的一员。星期天在水房里用毛刷心烦意乱地刷洗厚厚的绿军装,水哗哗地流着,窗外是风吹白桦树的沙沙声。忽然,旁边的一个同学几乎是喊着唱出一句歌词:‘姐姐,我要回家!姐姐,我要回家!”我猛地一愣,他却自个儿反反复复唱着这一句,不知是记不得别的歌词,还是对这句情有独钟。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泪水一滴滴地掉到脸盆里。虽然我并没有姐姐,但在听到这句歌词的一瞬间,我突然获得了‘弟弟’的身份,获得了被关切、被疼爱的权利。”

    

     大姐姐 | 埃米尔·穆尼尔

     那时,我们在课间休息时,经常拿放英语听力的录音机,放些流行歌曲作为高三繁重课业中的调剂,其中常放的就有这首《姐姐》,以及朴树的《那些花儿》。余杰的文字部分地替我说出了心中的感受,姐姐,家,某种促人前行的温柔的力量。我虽然也没有姐姐,可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都驻守着一个姐姐:既给你温暖的照顾,也让你涌起保护的念头。我后来甚至觉得,在男孩子成长的某个阶段,必然会在内心视某个人为姐姐一样的对象。

     但孤独的成长,似乎总以告别姐姐为代价,尤其当我在读大学时读到顾城的《铁铃——给在秋天离家的姐姐》时,更有这种感受。除了早期那些如吉光片羽般闪烁的童话诗,以及后来颇有些谈玄论道气息的诗篇,顾城的一些诗歌,尤其面向身旁亲人为书写对象时,总能呈现出一种自然流淌的诗意,那些句子,更像直接说出来一样真切动人。

    

     顾城

     《铁铃》写作于1982年11月,全诗分为相对整饬的9节,每节均以“你走了”起笔,不难猜出,诗中姐姐的“出走”,其实指向“出嫁”。在诗行间不断回闪的往事细节里,顾城所告别的,不仅是成家立业的姐姐,还有懵懵懂懂的童年,尽管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有些任性地拒绝长大。

     在第一节中,顾城尽情抒写着离别的感伤,这种感伤透过我对姐姐的想象:“你想给我留下快乐,用闪耀掩藏着悲哀”,显得更加悱恻动人。在他看来,姐姐的出走,这已经到来的真,就像和另一个人去看海浪。从第二节到第五节,乃至第八节,稍稍平静下来的诗人,除了对别离的渲染,童年与姐姐一起玩耍的情景逐渐浮现起来。由于全诗较长,这里仅以第二、三节为例分析。

     “威吓和祈求”,“我为了获得钦佩,还吞下过一把石子”,作为成绩优秀的姐姐身旁的那个弟弟,所做的种种举动,不过为了赢得赞美,加入她的游戏之中。诗句在这里,冶炼出珍贵的童年经验,在那些凡有几个孩子的家庭里,年龄小的一方有谁不是生怕被大孩子落下不带他们玩耍的呢?全诗的飞升出现在第六节:

     在这里,童年的逝去,姐姐的出嫁,乃至人生的寄居,呼应着千百年来的诗歌主题:“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成为一种命定的必然。新鲜之处在于,顾城将人们与世界的关系比作一次阅读行为:“我们不去读世界,世界也在读我们。”阅读(介入)无可避免,成长也在生命的出借与偏移中不断发生着。

     现在看来,最后一节的最后两句诗,成为明显的败笔。在复沓前叙“时光永逝无法驻留”的主题后,最后两行带着浪漫祈求色彩的句子,一下把全诗的格调下降到当代抒情诗的俗套之中。

     无论如何,这是一首对顾城来说很重要的诗歌,诗中的姐姐(老)顾乡,也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这个姐姐,不仅是从小听顾城讲故事,看他淘气的姐姐,也是后来在新西兰的荒岛上,在手足无措中目睹顾城与谢烨最后时刻的姐姐。

    

     顾城与父母和姐姐(顾乡)

     5年之后,在火车路过德令哈时,海子为想象中的姐姐写下那首著名的《日记》:

     与前两首作品不同,这首诗中的姐姐只是一个抽象的倾诉对象,没有故事,没有过去。海子不惜用绝对的字眼“唯一”“最后”,来加意表现高原的荒凉与纯粹,那种纯粹让人战栗洞彻,同时渴望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与想象中的姐姐一起分享。

    

     年幼的弟弟 |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姐姐,在这里超越了成长路上的看护者,也并非歌德笔下那个引领我们前行的永恒的女性,如同伟大的地母,她倾听、接纳并抚慰着,所有敏感而无着的心灵。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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