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雪莱丨什么是灵魂,看那花朵吧
2016/7/8 三联生活周刊

雪莱
1822年7月8日,英国天才诗人雪莱在返家途中,遭遇贝齐亚海上的风暴,覆舟而死,生年尚且不足30周岁。
由于对无神论的宣扬,以及对统治者的辛辣讽刺,雪莱生前尽管受到诗友拜伦的赞誉,但诗名不彰,备受冷落。对诗人评价的翻转,与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从政治角度而发的“天才的预言家”,似乎不无关系。
然而,人们越来越注意到雪莱作为浪漫主义代表诗人的重要性。千百年来,在“为诗一辩”的传统中,雪莱在《为诗辩护》一文中发出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依然如此高亢与富有启示性:“真的,诗是神圣的东西。它既是知识的圆心又是它的圆周,它包含一切科学,一切科学也必须溯源到它……诗人是世界未经公认的立法者。”
除了《麦布女王》《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希腊》等富有现实意味的长诗,雪莱还写下了大量抒情诗。在这些诗中,他咏叹自然万物与精神与灵性之美,译者查良铮曾对此如此评价:“在抒情诗的领域,雪莱一直被公认是英国最伟大的抒情诗人之一。优美而蓬勃的幻想、精力充沛的现实刻绘、浪漫的感情、自然而圆浑的艺术、音乐及形象的美——这成为诗人在旅居意大利时期所写的抒情诗篇的特点。”在优美的艺术表达之外,这些诗歌中既有鲁迅笔下“孤立两间,欢爱悉绝,不得不与社会战矣”之摩罗诗人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也充满了泛神论的思想。
对此,雪莱早年在致友人的信中便曾写过:“我觉得每个生命都会再生。什么是灵魂,看那花朵吧。北风把它从地面扫去;它在破坏者的鼻息下枯死了。可是那花朵有一个灵魂:因为,灵魂岂非就是使一个有机生命成为如此而非如彼的东西?由此看来,当地上的花朵已枯,那使花朵成为花朵的东西(灵魂)岂不依旧存在?……整个自然是具有生命的……或许,死后的存在仍然是现世的存在,只不过我们现在采纳了这一方式,将来换成另一种方式罢了。”
本文所选雪莱的几首抒情名篇,均可作如是观。今日,是他离世194周年的忌日。让我们在西风的吟颂与云雀的欢叫声中,一起用读诗的方式,纪念这位真正的诗人吧。
* * *

作者:Bob Ross
咏月
你苍白可是为了
倦于攀登天空,凝视大地,
独自漫行得寂寥:
那星群都和你出身迥异——
因而你常变,象忧伤的眼睛
找不到目标值得它的忠诚?
(1820年,查良铮译)
咏死
像一个苍白、冰冷、朦胧的笑
在昏黑的夜空,被一颗流星
投给大海包围的一座孤岛,
当破晓的曙光还没有放明,
啊,生命的火焰就如此黯淡,
如此飘忽地闪过我们脚边。
人啊!请鼓起心灵的勇气
耐过这世途的阴影和风暴,
等奇异的晨光一旦升起,
就会消融你头上的云涛;
地狱和天堂就化为乌有,
留给你的只是永恒的宇宙。
我们的知觉由现世滋育
我们的感情也由它而生,
死亡必然是可怕的一击,
使没阅历的头脑感到震惊:
想到我们的所知、所见、所感,
都逝去了,像不可解的梦幻。
啊,坟墓的那边隐藏着一切,
一切都在,除了我们这躯体,
只有这眸子,这美妙的听觉
再也不能活着从那儿汲取
所有伟大和奇异的东西,
在无尽变换的大千世界里。
谁讲过无言的死的故事?
谁揭开过死后景象的帷幕?
谁到过曲折广阔的墓穴里
把它下面的阴影向人描述?
或者把对现世的爱与恐惧
和未来的希望联在一起?
(1816年,查良铮译)

云雀 作者:Basil Ede
给云雀
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
谁说你是只飞禽?
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
倾泻你整个的心,
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
你从大地一跃而起,
往上飞翔又飞翔,
有如一团火云,在蓝天
平展着你的翅膀,
你不歇地边唱边飞,边飞边唱。
下沉的夕阳放出了
金色电闪的光明,
就在那明亮的云间
你浮游而又飞行,
象不具形的欢乐,刚刚开始途程。
那淡紫色的黄昏
与你的翱翔溶合,
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
一颗明星沉没,
你虽不见,我却能听到你的欢乐:
清晰,锐利,有如那晨星
射出了银辉千条,
虽然在清彻的晨曦中
它那明光逐渐缩小,
直缩到看不见,却还能依稀感到。
整个大地和天空
都和你的歌共鸣,
有如在皎洁的夜晚,
从一片孤独的云,
月亮流出光华,光华溢满了天空。
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
什么和你最相象?
从彩虹的云间滴雨,
那雨滴固然明亮,
但怎及得由你遗下的一片音响?
好象是一个诗人居于
思想底明光中,
他昂首而歌,使人世
由冷漠而至感动,
感于他所唱的希望、忧惧和赞颂;
好象是名门的少女
在高楼中独坐,
为了舒发缠绵的心情,
便在幽寂的一刻
以甜蜜的乐音充满她的绣阁;
好象是金色的萤火虫,
在凝露的山谷里,
到处流散它轻盈的光
在花丛,在草地,
而花草却把它掩遮,毫不感激;
好象一朵玫瑰幽蔽在
它自己的绿叶里,
阵阵的暖风前来凌犯,
而终于,它的香气
以过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
无论是春日的急雨
向闪亮的草洒落,
或是雨敲得花儿苏醒,
凡是可以称得
鲜明而欢愉的乐音,怎及得你的歌?
鸟也好,精灵也好,说吧:
什么是你的思绪?
我不曾听过对爱情
或对酒的赞誉,
迸出象你这样神圣的一串狂喜。
无论是凯旋的歌声
还是婚礼的合唱,
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
一切空洞的夸张,
呵,那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如所望。
是什么事物构成你的
快乐之歌的源泉?
什么田野、波浪或山峰?
什么天空或平原?
是对同辈的爱?还是对痛苦无感?
有你这种清新的欢快
谁还会感到怠倦?
苦闷的阴影从不曾
挨近你的跟前;
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
无论是安睡,或是清醒,
对死亡这件事情
你定然比人想象得
更为真实而深沉,
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莹?
我们总是前瞻和后顾,
对不在的事物憧憬;
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
某种痛苦,对于我们
最能倾诉衷情的才是最甜的歌声。
可是,假若我们摆脱了
憎恨、骄傲和恐惧;
假若我们生来原不会
流泪或者哭泣,
那我们又怎能感于你的欣喜?
呵,对于诗人,你的歌艺
胜过一切的谐音
所形成的格律,也胜过
书本所给的教训,
你是那么富有,你藐视大地的生灵!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
教一半与我歌唱,
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
一种和谐的热狂,
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
(1820年,查良铮 译)

West wind by Tom Thomson
西风颂
一
哦,犷野的西风,你哦秋的气息!
由于你无形无影的出现,万木萧疏,
似鬼魅逃避驱魔巫师,蔫黄,魆黑,
苍白,潮红,疫疠摧残的落叶无数,
四散飘舞;哦,你又把有翅的种籽
凌空运送到他们黑暗的越冬床圃;
仿佛是一具具僵卧在坟墓里的尸体,
他们将分别蛰伏,冷落而又凄凉,
直到阳春你蔚蓝的姐妹向梦中的大地
吹响她嘹亮的号角(如同牧放群羊,
驱送香甜的花蕾到空气中觅食就饮)
给高山平原注满生命的色彩和芬芳。
不羁的精灵,你啊,你到处运行;
你破坏,你也保存,听,哦,听!
二
在你的川流上,在骚动的高空,
纷乱的乌云,那雨和电的天使,
正象大地调零枯败的落叶无穷,
挣脱天空和海洋交错缠接的柯枝,
漂流奔泻;在你清虚的波涛表面,
似酒神女祭司头上扬起的蓬勃青丝,
从那茫茫地平线阴暗的边缘
直到苍穹的绝顶,到处散布着
迫近的暴风雨飘摇翻腾的发卷。
你啊,垂死残年的挽歌,四合的夜幕
在你聚集的全部水汽威力的支撑下,
将构成他那庞大墓穴的拱形顶部。
从你那雄浑磅礴的氛围,将迸发
黑色的雨、火、冰雹;哦,听啊!
三
你,哦,是你把蓝色的地中海
从梦中唤醒,他在一整个夏天
都酣睡在贝伊湾一座浮石岛外,
被澄澈的流水喧哗声催送入眠,
梦见了古代的楼台、塔堡和宫闱,
在强烈汹涌的波光里不住地抖颤,
全都长满了蔚蓝色苔藓和花卉,
馨香馥郁,如醉的知觉难以描摹,
哦,为了给你让路,大西洋水
豁然开裂,而在浩淼波澜深处,
海底的花藻和枝叶无汁的丛林,
哦,由于把你的呼啸声辨认出,
一时都惨然变色,胆怵心惊,
战栗着自行凋落;听,哦,听!
四
我若是一朵轻捷的浮云能和你同飞,
我若是一片落叶,你所能提携,
我若是一头波浪能喘息于你的神威,
分享你雄强的脉搏,自由不羁,
仅次于,哦,仅次于不可控制的你;
我若能象在少年时,作为伴侣,
随你同游天际,因为在那时节,
似乎超越你天界的神速也不为奇迹;
我也就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急切,
向你苦苦祈求。哦,快把我飏起,
就象你飏起波浪、浮云、落叶!
我倾覆于人生的荆棘!我在流血!
岁月的重负压制着的这一个太象你,
象你一样,骄傲,不驯,而且敏捷。
五
象你以森林演奏,请也以我为琴,
哪怕我的叶片也象森林的一样凋谢!
你那非凡和谐的慷慨激越之情,
定能从森林和我同奏出深沉的秋乐,
悲怆却又甘冽。但愿你勇猛的精灵
竟是我的魂魄,我能成为剽悍的你!
请把我枯萎的思绪播送宇宙,
就象你驱遣落叶催促新的生命,
请凭借我单调犹如符咒的韵文,
就象从未灭的余烬飏出炉灰和火星,
把我的话语传遍天地间万户千家,
通过我的嘴唇,向沉睡未醒的人境,
让预言的号角奏鸣!哦,风啊,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1819年 江枫 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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