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博物和诗意
2016/7/12 三联生活周刊

     1817年的今天,梭罗诞生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

    

     瓦尔登湖畔的梭罗像及复原的小木屋

     “亲爱的梭罗:那日下午,我想起你,当时,我正以五十英里的时速驶在六十二号公路上,快要接近康科德。”

     作家E·B·怀特曾在文章中引用了这样一封信。五十英里的时速远非梭罗可以想象的。在康科德迎来了它的第一条铁路时,梭罗指责人类生活过于快速,质疑是否有“乘坐时速三十英里的交通工具”的必要。时过境迁,后人以梭罗轻视的高速奔向他的土地,只为了触及他思想的那一点余温。

     《瓦尔登湖》以后,梭罗很少发表作品。有人认为,《瓦尔登湖》是梭罗创作生涯的高潮,暗淡的衰落过程紧随其后。但并非如此。如果将《瓦尔登湖》比作梭罗创作之盛夏的总结,那么最后的十年对梭罗而言,就是一个绚丽的秋天。

    

     秋天的瓦尔登湖 (Mick Roessler/Corbis摄)

     《秋色》是梭罗的散文名篇,也是他在“创作的秋季”完成的三篇手稿之一,其精美的文辞颇受赞誉。

     在文中,梭罗引领着读者漫步于康科德秋季的乡间,欣赏紫草形成的淡紫色薄雾,邂逅最早变成深红色的红枫以及黄色华盖般的榆树。随后,划着小船顺流而下,荡开水面上灿烂的浮叶,而船底积了满舱的,也是落叶。高大的糖槭飘扬着它的一千面鲜艳的旗帜。在猩红栎下驻足,闪亮的叶片跳动着与日光融为一体。

     透过书页上的铅字,一幅哈德逊河画派的田园风光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与早期散文相比,《秋色》的细节更为丰富,植物的形象也更加生动和真切。同时,梭罗放弃了年轻时大部分超验主义的努力,不再重复曾经于《瓦尔登湖》中流露出的意图——通过解读自然来重塑生活,试图在物质的自然中寻找到自我精神上升的方式。

     中年的梭罗关注实在、准确的内容。他失去了一些幻想,换来了更强大的观察能力,作为博物学家的一面开始走到台前。

    

     在《秋色》的文末,梭罗写道:“如果你着手列出一份关于绚丽色调的完整名单,那么这份名单就会很长,长得几乎就会像你临近地区的植物目录。”有趣的是,《秋色》一文恰恰诞生于这样的目录。

     19世纪50年代以来,梭罗广泛阅读自然历史和生物知识,并且每天花费大部分时间到自然中散步。他记录水果成熟的日期、鸟类的出没、树木和灌木发芽的顺序等等,并制作成可供查询的表单。几百张表单几乎覆盖了康科德地区所有物种,呈现出了十年来每一个月的数据。爱默生曾说:“如果他(梭罗)恍恍惚惚地从这片沼泽地中醒来,凭借植物他就能够推断出今夕何夕今日何日,且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两天。”

     梭罗由衷喜爱康科德周围的自然风光,对于自然观察这项看起来既艰辛又琐碎的工作毫不以为苦。他说:“我看见邻人怜悯地看着我,他们认为低贱不幸的命运使我在田野里树林中漫步,在河上一个人漂流。但是只要我在这儿找到了唯一真正的理想乐园,我不犹豫我的选择。”

    

     瓦尔登湖畔(Peter Dennen/Aurora)

     康科德人不能理解梭罗,梭罗同样有意与“唯钱是图”的他们拉开距离。他的性格不适于和朋友相处,还一度认为“自然”与“交往”二者此消彼长,不可兼得。这种徘徊于社会边缘的形象也被赋予在《秋色》里的紫草、红枫、猩红栎等植物身上。在他的另一篇晚期文章《野苹果》中,这样的形象更为鲜明。梭罗将植物安排在人类认知世界的边缘,于寂寞中茂盛成长,最终证实了自己的成熟,给人类以馈赠。这种形象与十数年前,梭罗最初走向自然之际,爱默生给予他的人生信念相互映照。

     可见,尽管梭罗既掌握了望远镜、显微镜等博物学家的观察方法,又能够熟练地制表记录,在最终的文字呈现之时,他也常不能抑制体内的诗人讲话的欲望。当然,这也在另一个层面上确保了他后期作品的文学性和可读性。事实上,《秋色》恰恰是梭罗作为博物学家、诗人与道德家最为和谐的作品之一。

    

     瓦尔登湖树林

     虽然梭罗远离人群,却并非一个遁世者。在他生活的角落,康科德人占据着一个显著的位子。梭罗批判康科德人的物质性,也需要借助他的邻人来实现对自我的关照。50年代的梭罗与邻人相处的重点,不再是塑造自我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教导人类文明该如何与自然相处。

     在《秋色》中,梭罗像一个尽职的导游,教导康科德人该如何去发现自然之美:“如果你需要某一种特别的色彩或深或浅的色调,那么你只需更深更远地观察数目或树林内外。这些树叶并不是在一种染料中浸过多次,就像在染坊,而是浸染在浓度无穷变化的光芒中,放在那里晒干。”

     树木的价值不仅是功利性的作为铁轨上的枕木,还能成为村庄“令人欢乐的鲜艳景色”。梭罗劝诱邻人,应该“春天有柳树,夏天有榆树,秋天有枫树、胡桃树和多花紫树,冬天有常青树,一年四季都有橡树”。康科德镇的人们应该做的事,不是砍伐它们,而是予以保护——这种环境保护的理念,是梭罗对人与自然关系思考的一个闪光之处。

    

     最后,《秋色》还有一个主题十分引人瞩目:腐朽与死亡。“在静静地长眠到自己的坟墓中之前,它们(落叶)有过多少次翻飞啊!那曾经如此高飞的它们,多么满足地重归泥土,低低地躺着,顺从地躺在树脚下腐烂,为它们新一代的诞生和高高飞翔供应养分!”腐朽之后精神的高飞形象,以及为未来一代提供有机养料,既是落叶的不朽,也是梭罗作为一个书写者的不朽。

     梭罗实现了他的不朽。《瓦尔登湖》自不必说,在梭罗的烂漫的秋天,他亦留下了肥沃的“落叶”。一组数字或许能够给予直观的印象:“354页的《种子的传播》的手稿、631页《野果》的手稿、他1850年代对康科德自然现象超过700页的笔记和图表,以及他对早期北美环境所做的长达3000页的12本笔记”。当然,其中也包括《秋色》这样文辞精美的散文。

     在梭罗庞大的自然研究体系中,他记录了不同植被种子传播的方式,动物和植物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森林植被的演化过程。梭罗留下的文字不仅具有文学价值,在生态学上也是一笔丰厚的遗产。有研究者认为,梭罗开辟了北美生态文学的开端,同时“梭罗在森林更替以及湖沼学方面的成果至今仍为科学界所引用”。

     逝世前六周,梭罗写道:“我还没有涉及植物学的任何具体工作。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对自然历史有那么多话要说。”

     在《秋色》中,梭罗描写了美好的死亡。他也如自己所希望的,成为了后人的有机养料。很可惜梭罗去世时只有45岁,他的秋天,叶子落的终归有些早。

     (参考资料:罗伯特·米尔德著,马会娟、管兴忠译《重塑梭罗》;亨利·大卫·梭罗著,董继平译《秋色》;梭罗著,王海萌译《种子的信仰》。图片来自网络)

     ⊙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http://www.duyihua.cn
返回 三联生活周刊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