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艺苗:布达佩斯音乐之旅(上)
2016/8/20 三联生活周刊

夜幕下,多瑙河上美丽的链子桥
这里是多瑙河中游,河面开阔,河谷纵深。因坡度适宜,多瑙河节奏匆匆,依旧年轻,没有受污染。雨中的多瑙河是青色的,但“蓝色多瑙河”太著名了,人们以为多瑙河必定是浪漫的蓝色,其实哪有河流是蓝色的,据说有一位指挥家是约翰·施特劳斯的脑残粉,他专门做过一份详细记录:多瑙河在一年里面会发生8次变色,“6天是棕色的,55天是浊黄色的,38天是浊绿色的,49天是鲜绿色的,47天是草绿色的,24天是铁青色的,109天是宝石绿色的,37天是深绿色的。”

日落时分的多瑙河
看起来是“绿色多瑙河”比较准确。可是另一位大师儒勒·凡尔纳写过一本书,叫做《美丽的黄色多瑙河》。多瑙河那么长,流经中欧和东欧的10个国家,每个在它身边长大的人心里都有一条多瑙河。多瑙河,这个名字翻译地多美,让我想起夏季的浆果饮品,气泡水下面浮动着一颗一颗珠宝那样饱满的绛红色果实。在我的印象里,多瑙河就是这样流淌着珠宝的河流,古老而华丽的光泽时时折射到水面上。
它让一座城市流转和生动起来。如果没有河流灌溉,城市会枯萎,会寂寞。

多瑙河
我对布达佩斯并没有情结。但这些破破的华丽建筑立刻把我迷住了,城市因为它们弥漫着无言的沧桑感,大概就是所谓的没落贵族气息吧,只属于欧洲的优雅。各种古老建筑,巴洛克式、洛可可式、古典式、维多利亚式。中世纪末期和巴洛克早期是匈牙利的黄金时代,大部分华丽建筑、古堡和哥特式教堂都是当时留下。这些普通的街边楼房,浅黄色、白色、粉色、砖墙的,一间间毗邻,拼在一起竟都很和谐,装饰着精细雕塑的华丽墙面上,尽是脱落的外墙,露出褪色的红砖,有些好像着过火似的,留下一大片黑。
大概是因为穷,没怎么修缮。过去的繁华荣耀,如今的破败,时间侵蚀,水灾,人为破坏,全都细腻地暴露在建筑物的表面,让繁琐的美忽然变得动人起来。照理说,这种气质极富戏剧性,但却让它更接近如今的日常生活了。布达佩斯,是可以用来生活的。
Gloomy sunday
记得很多年前的夏天,看过这部电影,《布达佩斯之恋》,围绕“Gloomy sunday”这首曲子发生的故事,根据同名小说《Gloomy sunday》改编。小说比电影丰富,有不少细节叫人欲哭无泪,而我对电影印象更深刻,尤其是那位瘦削的音乐家,好像自杀神曲的秘密,就藏在他的幽暗眼眸。

《布达佩斯之恋》剧照
故事发生在二战前后的布达佩斯。一个复杂的爱情故事。一位犹太人与他的美丽女友一起经营一个匈牙利传统小餐馆。餐馆招聘来了一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师,女友与钢琴师一见钟情。
后来钢琴师写了一首乐曲《Gloomy Sunday》,犹太人把他经营成了成功的音乐家。两个男人都离不开这个美丽的女人,也离不开彼此,于是三人决定一起生活。下班之后轮流带这个女人回家。

《布达佩斯之恋》剧照
她第一次撞到钢琴家的时候,手里正抱着一大捧紫色的付尾花。蓝紫色的付尾花,就像这个故事和布达佩斯这座城市一样神秘美丽。人想要填饱肚子,又想要激起食欲,而她是美人,美可以帮她满足更多欲望。这样不可思议的爱或许是合理的,给予你这种暗示才是小说与电影的高明之处。

有时候我想,这样复杂而真实的情感在世俗里大概并不会少,因为违反人伦,于是人们保持缄默。而这种感情得以持续的背后,让你看见人性中的宽容和善良。
音乐,竟是比人的情欲更神秘更不可解释。后面的故事大家一定听说过。音乐家写了一首“Gloomy Sunday”,奇迹般地畅销,离奇的是这首乐曲居然让人听后忧郁,让140人自杀身亡,成了传说中的“自杀圣曲”,“魔鬼之歌”。在二战来临之前的阴霾情绪中,它仿佛一个预感。

在链子桥上散步,想起在电影中,绝望的人曾跑到这里跳河,音乐家也望着多瑙河伫立良久,那个被女人拒绝的德国人,被餐馆老板救下。“活下去,为了牛肉卷”。
我一直想,这个女人究竟爱谁?她总是望着音乐家,却与老板更亲昵。她一定是爱着音乐家。而老板是可以为牛肉卷活下去的世俗人,有生活的温度。那个音乐家当然也爱她,但他心里的另一重幽暗世界是她没法触及的。

一直觉得这位女主角是最美的欧洲女子,与莫妮卡·贝鲁奇并列。一头乌发,身材饱满,脸上一半童真一半柔媚,看到这样美好的女人,让你爱上她的同时连同想赞美生养她的土地。这里土地蜿蜒,河流荡漾,才会生出风情自然的女人,自然质朴的丰韵,流畅的身体节奏,天生柔美,温暖,懵懂、贪婪爱欲却毫无罪恶感,一派天然繁茂如盛夏的花园。
城堡
先去看城堡。
城堡的顶楼,如今是一座知名酒店的套房。房间里没有窗,只有墙上三道细缝,每一道仅五厘米宽,让阳光倾泄进来,照着亚麻色的松软床铺,照着灰尘在一道道光线里跳舞。酒店领班告知我们,这里原来是城堡的射击口,细缝窗是为了挡箭而设计。
窗太少,又小,城堡终年昏暗。在德彪西的歌剧里,梅丽桑德独自在黑暗的城堡里,受惊吓,总是莫名其妙地哭。她太需要男人的阳气和温暖,太需要年轻的佩利亚斯的爱。可是德彪西不给她。他喜欢这个女人的仙气,喜欢她苍白悲伤,她与她的故事是他的宿命之梦,他用一生在这个虚无缥缈雾气氤氲的梦境里寻找分辨着光线。他甚至不想让她知道,她孩子的爸爸究竟是谁。这是宿命,城堡里的女人终究要背叛。

如果女人真的想了解城堡,那可就糟了。城堡是属于男人的,那里有他的美好、温柔、邪恶与欲望。如果你乘他熟睡的时候,偷取钥匙,一扇一扇打开他的心,发现那里有高山、大海、钱财、刀枪,有焚烧你的烈火,还有初恋情人,有苍井空,有SM手铐皮鞭。你看到之后,也就会死在他心里。你最好只是抱着他睡到天亮,直到温暖的阳光把你叫醒,夜里他是一棵树,白天他就会变成一阵风。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是用来爱的,而不能用来了解。
这就是欧洲最著名的吓小孩故事,《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写这部歌剧的是20世纪的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只是大众没怎么听说过他。说到匈牙利的音乐家,大家都会说,有李斯特啊。

2014年9月,歌剧《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在天津大剧院复排上演
是啊,到处都有李斯特。从酒店后门走15分钟,路过小天主教堂,路过铺满小石头的亲密的小广场,路过小圆喷泉,就到了李斯特音乐学院,不远处还有李斯特故居。音乐学院正在召开学术会议,错过了参观时间,没法进去。大楼外面就是李斯特大雕塑,坐在金色的轿子上被人扛着。那是他生命中最辉煌的时代,钢琴之王征服了整个欧洲。他把情妇扔在意大利,一个人跑回布达佩斯开独奏会,又为这里的水灾赈灾募捐,演奏会完毕,大群市民举着火把簇拥着大师,把他扛起来在布达佩斯的街头游行。匈牙利皇帝亲自授予他佩剑和贵族封号。成为真正的贵族,这是李斯特一生向往。
如今李斯特的故居也是他的博物馆。里面有好多钢琴,各种型号和品牌,还有专为他定制的钢琴。在李斯特之前,维也纳的钢琴家们用手指弹琴,声音灵巧典雅,而李斯特是个大神,他一上台就是一顿狂奏,他发动肩背力量,发动身体所有关节的弹性来弹琴,可以把钢琴弹成高山大海,喷泉鸟鸣,他可以弹奏出一个管弦乐队,因此他也就不再和管弦乐队分享一场音乐会了,他搞独奏会。当然被他砸坏的钢琴也有不少,逼得钢琴制造商为他加固琴体,多添几块钢板。在李斯特之后,piano已经接近现代钢琴了。
在故居里,除了钢琴,还有为他订制的结实的原木书桌,拉开抽屉就是一排钢琴键盘,很像现代作曲家的电脑工作台,下面可抽出一副MIDI键盘,在当时一定很前卫。真皮座椅已经磨破,层层脱皮,露出里面的白纱布,在华丽的房间里破的惊人又很有艺术感。琴房后面的起居室很简朴,简单的餐桌,床很小,情妇的照片很少。后人总是要小心保护他的。有意思的是,瓦格纳的照片醒目的挂在家人中间,若是给李斯特知道,一定会气地想再死一遍。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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