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 | J.R.R.托尔金：我事实上是一个霍比特人
2016/9/2 三联生活周刊
1973年9月2日，周日上午，托尔金因胃溃疡出血而去世，享年81岁。
托尔金贫困潦倒了半生，他写作小说，除了想将内心世界展示给世人，多半也寄希望于此来改善生存境况，但直到65岁才实现。1960年代，牛津大学穷困的老教授，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年逾70后，一贯不重视着装的人却发现自己非常喜欢时髦的领带和手工靴子。他会抱怨酒楼的菜品价高，但仍几乎每天都光顾馆子。
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1.3-1973.9.2)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出版了一本举世闻名而畅销不衰的书。
这本书被评为20世纪最受读者喜爱的(英文)小说。在那项一百名的表单上，它得名第一，奥威尔的《1984》和《动物农庄》屈居二三名，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与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都在榜单上，排名更靠后。当主流文学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的惊讶可以用“大跌眼镜”来形容，如果他们手中拿着水杯，水杯很可能因惊讶掉在地上。一个评论员苛刻地说，这份榜单说明，大众的阅读旨趣仍然是消遣为主，他们可能买回一本《尤利西斯》但未必会看，但若他们买回一本托尔金作品，他们肯定会读，还会读得津津有味。
他闻名于世的作品就是三卷本的《魔戒》。
《魔戒》三卷本
J.R.R.托尔金是一个文学现象。
这种现象在中国并不让人觉得陌生。一个不受主流文学圈待见的人，却拥有最大量的读者，他可以说是中国的金庸。二人确实具有可比性，除了不受主流文学圈待见(目前这种状况在中文世界和英文世界都有所改善)，除了他们拥有最多的读者——远比那些经典作品受众广泛，还因为他们写的都是一种幻想体裁，这种读物能引起人们的阅读快感，往往没有多少现代文学手法和技巧，都有点中古世界的味道，人性都有点过于简单，而人物的经历几乎都具有史诗特性，像奥德赛。
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金庸小说大篇幅地言情，对于男女之事过分着墨，他很多作品的女主角都成为大众的梦中情人，而托尔金似乎不擅长男女之事，他很少写女人，他作品中的情感往往是男性之间的友情。
有一个对托尔金作品很经典的负面评价：他的小说里只有男孩子。
J.R.R.托尔金
理由很简单，托尔金不擅长写女人和男女之事，他是个传统的人，满脑子维多利亚时代的观念。
托尔金的作品最早被认为是儿童文学(在儿童文学里不过分突出男女之情是恰当的)，尤其是那本《霍比特人》。《魔戒》最初是当作前者的续集来写的，但因为写作过程中，托尔金想象力不可收拾，创造了一个独立的中土世界，续集的色彩渐渐退却，魔戒故事越来越凸显。
中土世界在托尔金最先开始写的《精灵宝钻》一书中就已经完整，地理和历史的架构也早已完成，他在《魔戒》中要做的事就是将故事植入那一时空背景中。
终其一生，托尔金都在用文字营造着这一内心世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基于现实又超越于现实的构建(他曾经说过霍比特人就是英国人，而夏尔就是英格兰)，这个世界就好像那个消失的亚特兰蒂斯。
电影《指环王》剧照
这是一种有意为之的神话建构，它与托尔金的职业人生有密切关系。他是盎格鲁-撒克逊语教授，一个语文学家，他所擅长的是中古英语。语言和文学是密切相关的。研究语言，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在研究文化。在他的语言学研究里，自然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神话在英国是不成体系的，英国不像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或中欧那样，没有一套完整的书面记录神话史诗。托尔金在最初创作《精灵宝钻》的时候，意图特别明显，就是想要写英国神话。
实际上当时有此疑问和宏大志向的不止托尔金一人。如，1910年E.M.福斯特在《霍华顿庄园》中这样写道：“为什么英国没有一部伟大的神话作品？……虽然我们的想象深沉与真实，但似乎只止于女巫和仙子，其他则别无长进。”
然而能够进行英国神话体系建设的人，必须具有足够的学养和能力，托尔金以其渊博的知识和持久的关注度使其成为创作这一神话体系的不二人选。
J.R.R.托尔金
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有自己的影子。《精灵宝钻》既是他建构英国神话体系的一种尝试，也是一部心灵秘史。传记作家迈克尔·怀特写道：“我们很容易便可明白为什么这个作品对他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在这本书中，他注入了太多的自己，包括他所热爱、恐惧以及憎恨的事物。显然，这是一本非常私人化的纪实之作，在他的生命中举足轻重。他从没有真正写完它。”托尔金死后，在与他的妻子合葬的墓碑上刻着这本书上的两个名字，伊迪丝被称为露西安，他自己则是贝伦。托尔金的故事中，埃戴恩第一王朝的王子贝伦遇见了正在林中跳舞的精灵国公主露西安，他们坠入爱河，在携手对抗莫高斯的战争中起到重大作用，但在夺回宝钻的胜利一刻，贝伦被恶狼咬伤，最后死在爱人怀里，露西安放弃永生能力，与爱人长眠地下。这个故事的起因是，1918年伊迪丝在约克郡鲁斯的战时家园附近的树林中为托尔金起舞。在他所有的故事中，《贝伦和露西安之歌》是他的最爱。《精灵宝钻》的创作横跨六十年，在托尔金去世的前几个月，他仍对这本书进行修改更正，仍在补充细节。因此可以说，中土世界一直长埋他的内心，对他而言，他的这一内在世界，可能比他生活的外在世界更加真实。
《精灵宝钻》(中文版)
《霍比特人》一书出名之后，托尔金曾高兴地宣布他就是霍比特人，他像巴金斯一样怀疑甚至蔑视科技，不赞同进步与创新。像托尔金一样，故事里的巴金斯喜欢他的烟斗。《魔戒》中的弗罗多身世可怜，从小失怙，靠着亲戚养大，这一点与托尔金如出一辙。
《霍比特人》的源头可能就是托尔金对于早期生活的回忆，以一群已经近乎绝迹的英国男女为原型，以二战前英国中部的人为模仿对象。但C.S.刘易斯多年之后评价这本小说：“书的前几章比较幽默和温馨，但后来霍比特人的气氛逐渐消失，我们不知不觉进入到史诗的世界。”这一评价可谓深知托尔金，因为托尔金的创作意图和理想就是史诗。
故事的灵感据说很可能是托尔金书房地毯上的一个洞，托尔金由这个洞想到“在地底洞穴里，住着一个霍比特人”……继而发散思维，于是出现了一个巴金斯的历险故事。
电影《霍比特人》剧照
这本书并没有及时完成，有一段时间被遗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无人理睬。若不是托尔金将手稿给亲朋好友看，也许不会出版。托尔金的一个学生为一家出版社做翻译，她将这消息告诉一名编辑，那名编辑顺利借到了《霍比特人》的未完手稿，她看后说：“极有潜力，但必须先写完，这样她才好交给出版公司的主管们评估”。托尔金受到这句话鼓舞，便开始着手写作，时在1936年8月放暑假之际。出版社看到完整版本后决定出版，到1937年9月上架，不到圣诞节就销售一空。
是《霍比特人》的成功直接促成了《魔戒》的诞生。因为“霍比特人”这一横空出世的种族，引起人们极大热情，出版公司看到有利可图，便催促托尔金写续集。
托尔金的经济状况很糟糕，他有四个孩子，花费巨大，他的兼职是改考卷——而这已经让他觉得无比厌烦。于是他希望能通过创作来增加财富。《霍比特人》虽然成功，但带给他的财富究竟有限。出版商找到他，他将一些书稿拿给出版商看，包括《精灵宝钻》，可这些手稿和霍比特人关系不大，让出版商左右为难，他们还是希望他能够写《霍比特人》的续集。
电影《霍比特人》剧照
托尔金很快就写出新书第一章——“期待已久的宴会”。但随后他写了十二年才最终完成《魔戒》，以至于编辑们以为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看到新书。
新书的出版颇费周章。在1949年完成之后，托尔金已经57岁了，但要等到五年后，62岁的托尔金才看到这本书出版。主要原因是误会、顽固和托尔金的天真与不谙世事。他希望《魔戒》与《精灵宝钻》同时出版，因为这两者具有莫大的联系，对他来说是一个整体、一本书。可出版社对此有异议。这中间经历了一次换出版商的风波，而换过后的出版商要求反而更加苛刻，他们希望托尔金缩减《魔戒》的篇幅。托尔金大为震惊。他最后只得再次找到前一个出版商，这次只谈《魔戒》不谈《精灵宝钻》了。
到那时候，《魔戒》反而有点像赔钱的买卖，于是谨慎的出版商与托尔金达成协议：不支付这本书的预付金，也不支付版税，但双方可共享利润分成。对于托尔金而言，他已觉得自己不可能通过这本书赚钱。没有信心的出版商，首印只印了3500册。
电影《指环王》剧照
《魔戒》刚一出版就收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这种正反对立的评价延续至今。赞美的人认为是杰作，贬低的人则认为是“青少年垃圾”。可能正是这种撕裂的评价带来了销量，评价正确与否暂且不说，单就其销量而言，确可让人体会到人生悲喜剧。托尔金是幸运的，因为出版商选择和他利润分成。这本书出版后短短六周便加印了。1956年初，托尔金收到了这本书第一笔利润，约4000英镑，这比托尔金全年薪水还多，次年的支票金额更大，接下来每年(直到1965年)的销售额都稳步增长，托尔金成了富翁。
在美国，托尔金还受到盗版之害。但盗版反而提高了他的名声。他因为盗版的缘故，给自己的读者回信说，希望他们不要买那一家盗版的但便宜的书。读者中间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引起美国媒体关注，原本不知道《魔戒》的人也知道它了，销量更增。
J.R.R.托尔金
托尔金活着就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化偶像。在1960年代，他的作品受到嬉皮士的青睐，因为这本书中强烈的生态主义取向和对科技的拒斥意识。他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和追捧，却并没有随着嬉皮士运动的衰落而消失，这是因为他的作品非常注重细节，它具有一种普遍性，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不同的解读。
托尔金是个追求宁静的人，他不喜欢成为偶像人物。1968年，他和伊迪丝搬家到普尔镇，在那里享受宁静生活，三年之后，伊迪丝去世。1972年，托尔金受封大英帝国勋章，次年去世。他身后有成千上万的托尔金迷，他们像托尔金一样醉心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奇幻世界。无论如何，能创造出来这样一个使读者醉心的世界，托尔金都是史无前例的。他也开创了一个奇幻文学的门类，更使后来的作家找到了路子，其中包括J.K.罗琳的《哈利·波特》。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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