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
2016/4/28 医学生

    

     投稿人:小影

     “永远的行程中

     黑夜

     你是最早的颜色

     红过所有的血液”

     我时常在想,那时候的他们,到底是在怀着怎样的一种热情生活着。

     我的姥爷大概快八十岁了。说是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年龄。家庭环境的缘故,我从小很少去亲戚家走动,和大部分亲朋好友的关系都是淡淡的,所以姥爷在我的印象中以惊人的速度老去。现如今的他得了帕金森,手和头一直在不自主地动,人也萎靡了很多,已不复前些年精神矍铄的样子。

    

     他是一名赤脚医生,是新中国偏远的农村最早的健康守门人。在我有记忆以来,姥爷一直都是忙碌的。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去他家里,他也是说不了一会儿话就会去药房或者去病人家里出诊。药房里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好闻得让人着迷。我经常会拉开这个小匣子嗅嗅,又拉开另一个小匣子看看,为晒干了的野菊花和偶然发现的蝎子大惊小怪。姥爷的中药柜是我的百宝箱,我永远都不知道在拉开药匣的那一刻会出现什么。也许,这是我学医最早的启蒙吧。

     姥爷有七个孩子,从事医疗行业的有三个,这其中就包括我的母亲。姥爷已经不再做医生,我关于他的从医记忆也停在了中草药的芬芳中。而我的母亲现在还是一名乡村医生,我对学医宿命般的坚持也大多来源于她。

     母亲是家里的老四,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都很多,大一点的姐姐们可以带小的弟弟妹妹,最小的一般是男孩儿全家都宠着,所以自然而然排在中间的孩子一般最不受疼爱。母亲和父亲订的是娃娃亲,他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而当父亲十七岁师范毕业已经开始返乡教书的时候,母亲还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之间放着羊群。村里的老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她说你看你这么没文化而人家是老师,以后人家就不要你了。

     母亲哭着跑回家,闹腾了好几天要继续去上学,姥爷拗不过,就让已经辍学的十六岁的她重新回了学校。父亲去姥爷家看她,带的礼物是小学生作文选,她跟同学去乡里参加毕业班统考,父亲也带着他的学生前来考试,学生们听说老师的未婚妻居然跟他们一样也来考试的时候都跑去看她,臊得她满面通红只能藏起来。

     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继续去读了医专,成为这个有一千多人口村子的村医,负责诸如预防接种医保等最基层的医疗服务。每次她提起以前的事,总是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弯弯的,美得像一轮新月。

     母亲跟姥爷一样,都是忙碌的。上小学的我总是一放学就往家里跑,搬个大凳子放在门旁的大树下当书桌,再搬个小凳子坐过去,急急忙忙地开始写作业,早点写完好出去玩。村民陆陆续续也干完农活归来,老远就朝着我吆喝,这个说丫头你妈妈呢我要取点药,那个说丫头你让你妈打完针再做饭不然菜炒糊了。

     我总是头都不抬地大声还回去:你等一下我帮你喊!接着整个院落里都回荡着我大呼小叫的声音,叫一句不应就一直叫。母亲生生被我的声音从灶台上拽下来,匆忙洗手赶去药房,又匆忙赶回厨房,忙得手忙脚乱还不忘狠狠瞪我一眼,而我冲着她的背影好一通鬼脸。

    

     我的家乡是在黄土高原,“黄天厚土大河长,沟壑纵横风雨狂。 千古轩辕昂首柏,青筋傲骨立苍莽。” 大风起兮云飞扬,这里山峁迭起,雄浑厚重,苍凉得像是一曲古老的低吟。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又死去,生命宛如黄河一样奔腾不息。

     这里同时也是贫穷而封闭的。那时候交通不便,母亲总是要徒步去一些人家出诊。她的心中似乎有一本记事本,详尽地记录着大家的基本健康状况以及所有人家的家庭地址。

     我最开心的事情便是跟着她一起出诊,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每次出发前母亲都会煮亮亮的针头和玻璃做的针管,我总是担心玻璃管会在咕噜咕噜的沸水中炸掉而躲得远远的。跟母亲一起出诊是在晚上,她有点怕黑,我负责拿手电筒,她负责背医药箱。

     家里夏天的夜晚很美,沿路都是青草的清香,蟋蟀和青蛙在微风中窃窃私语。星星特别多特别亮,爬山的时候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把。月亮的清辉洒下来,一切都似披上了一层银纱,虚幻得像一场梦。我走得快,总是会在前面等着母亲,或者安静地蹲在路边发呆,或者在月光下手舞足蹈。看完病人要离开的时候,家属总是会拉着母亲塞好吃的给她,母亲每次都是拉着我急急就往外走,还是会有老人追出来把吃的直塞到她怀里。那些东西不见得有多珍贵,可是滋味却很甜,萦绕很久也不会消失。

     初高中的我开始了住校生涯,陪母亲出诊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为零。村民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修了路也买了车,母亲很少再徒步去出诊,而她的工作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也越来越繁琐。打电话回家她有时候会抱怨现在医保啊什么的都要在网上弄,还要建立电子版的健康档案,她又不会操作电脑,每天都跟爸爸一起弄到很晚才睡觉。我耐心地听着她的抱怨,偶尔安慰几句,也是在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母亲开始在变老了。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父母都希望我可以报考师范类或者语言类的学校,而我告诉他们我要学医。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医生是一个需要高度责任心和爱心的行业,要终身学习,也不会大富大贵,你想好了么?”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母亲叹了口气说:“从你初中偷偷带着我的纱布碘伏棉球去给打架的同学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可能以后也会学医了。医生不是一个好行业,太累太辛苦。唉。”

     我从小就是一个倔强独立的孩子。母亲希望我在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城市读书我却背着行囊,从粗粝的西北来到了千里之外温润的岭南。这个城市温暖而潮湿,花朵从来不会开到荼蘼花事了,只是一直烈烈地开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汗液的味道,满大街都是我不熟悉的语言和陌生的人群。西北高远的天空渐渐模糊,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晚上,依稀有朔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我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适应过来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大学生活,随后又是频繁的搬家,繁重的课业,虽然疲惫但也乐在其中,直到实习和考研和感情问题交织在一起,我开始想到逃避。

     大五上学期结束,同学考研也已经结束,而我放弃了这一年的考研,也没打算找工作。我未曾料想到当初那个一心要学医的孩子会是如今这个样子。要学医的想法在我的心里从未消失过,我却似乎困在了某个地方。寒假回家我只是告诉他们说我觉得力不从心想缓一年,父母便没有再问。他们一直都是相信我的,而我也从来不曾让他们失望。那么这一次呢?

     学医五年,回到家后大家问的很多问题我还是不知道。比如感冒了要吃什么药,再比如小孩子吃什么会比较聪明。还是在父亲别人不会在意你是学护理还是基础医学还是临床医学的提醒下认真地学会了如何打静脉点滴。母亲虽然没有学过系统的医学知识,可是长久的经验足以让她比我这个所谓的高等院校医学生强出很多,而我竟然在这区区五年的学习中就已经有了对乡村医生的不屑,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想法。

     在这个寒假我又陪着母亲出了一次诊。冬天的西北滴水成冰,暗夜里的我和母亲像是电影里的夜行侠。昔日那个美丽沉静的年轻母亲有了中年妇女略显臃肿的身材,皱纹也悄悄地在她的眼角眉梢舒展开来,印下岁月的痕迹。那些曾经在她出诊离开时塞给她好吃的的老人几乎都已经与世长辞,而那些在她跟前打针哭闹的孩子大多数也已经长大结婚,又带着他们的孩子前来预防接种。

     寒夜漫漫,朔风哀哀,我站在山河永寂的黄土高坡上,眼含热泪,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我的姥爷,我的母亲,那些在非典中死去的医护人员,那些在病人拳打脚踢中流血流泪的眼睛,那个梦想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的孩子,还有病人抢救无效死亡时我颓然放开的双手。

     现下的医院身份暧昧不明,医患关系剑拔弩张。可是每次自习到午夜十二点离开时,自习室仍然灯火通明。一线人员大概都是炮灰吧。然而我知道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甚至亲人的生命交付到他们手里,这是一种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的信任,只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

     古语有云,勿忘初心,方得始终。我想,我知道我的方向。

     “ “永远的行程中/黑夜/你是最早的颜色/红过所有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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