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锤百炼——一名成熟的医生这样养成
2016/5/17 中国医学论坛报
5月5日，广东医生陈仲伟被砍30余刀，终因抢救无效辞世。广州发生的个案不能说明问题，但在中国，医患关系紧张的问题长期存在、亟待解决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医患关系和谐，一方面要建立在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基础上；更重要的方面是，高质量医疗资源的平衡充足。
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成熟合格”的医生，医患关系还会这么紧张吗？然而比起其他绝大多数领域，医生的培养周期更长，难度更大：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到成为一名合格的专科医生，需要至少10年以上的时间。国家的投入，个人的成本，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让我们通过3位医生的成长历程，看看一名“成熟”的医生是如何千锤百炼养成；已经成长为一名医生的你，回望过去又有着怎样的心情？
本科教育=5年
当汪洋的高中同学大部分已经有了一份不错收入的工作时，他还要继续上学，伸手向家里要钱。
2010年，向来成绩非常拔尖的苏州男孩汪洋“高考成绩不太理想”，只好上了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七年制本硕连读。选择学医，似乎家人的意愿更加强烈，汪洋自己则无所谓喜不喜欢。
进校之后，汪洋领教了学医的“压力”，“上午五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除了自习，有时也要上课。”汪洋说，“就我所知，大学教育所有的专业里，医学专业是课程排得最满的。”
大一学物理、化学、高数、马哲等学科；大二大三学习基础医学，包括生物化学、解剖学、组织胚胎学，还有各种和生理病理相关的学科，理论课加实践课忙得“喘不过气来”；大四主要学临床学科，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四个大科，还有皮肤科、耳鼻喉科等小科。“所有的看病科目都要学。”汪洋说，医学专业的很多内容要记忆下来领悟，“死记硬背”是每一个医学专业学生的“基本功”。
医学院学生需要记忆的内容之多，从浙江中医药大学校长方剑乔到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杨建峰教授，再到学生，都强调了这一点。
大四除了上课，还要见习，到医院由带教老师带着去病房学习诊断、写病历。方剑乔教授介绍，现在的医院不提供实习住宿，实习点稍远一点，学生5点多就得起床准备去医院，晚上回到学校已经是9点多了，还有学习任务要完成。“学生非常非常辛苦。”
大五学生都在医院实习，所有科室要轮一遍，作息时间和医院的一线医生完全一样。在成为专科医生前，首先要成为一个“全科医生”。
身高近一米八的汪洋比画着说，“本科阶段要吃透的专业书码起来肯定有我这么高了。”他的导师、市一消化科副主任杨建峰说，“本科临床教材52本，每一本都很大很厚。”
汪洋记得本科五年，他每年的学费大概是5000元左右，收费算是低的，“有的医学院会高一点，一年学费上万的也有，总之比其他专业要贵。”住宿费每年交1200元，每个月生活费平均在1500元左右。5年本科上完，十几万元花出去了。
当汪洋的高中同学大部分已经有了一份不错的收入的工作时，他还要继续上学，伸手向家里要钱。谁都知道，一个医学专业的本科生，只能到社区，或者小地方去找工作，能不能找到还是未知数。
“这个行业付出很多，有时心里也会不平衡。不过从长远看，它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职业，不能光看眼前的差距。”汪洋说。
实际上，一个医学专业学生的成长，国家和学校的投入更大。比如，医学教育的特殊性，需要小班化、临床带教，浙江中医药大学师生比例是1:14.41.在省内高校几乎属于最高；生均教学科研设备配置同等要求每个学生5000元，浙江中医药大学达到32759元排在省内第一。
但和这些“大手笔”投入相比，“我们的教师待遇在全省高校里面，都属于偏低的。”方剑乔说。
硕士教育=3年
读硕，是在一种完全工作的状态下进行的。每个科室工作2~3个月。轮转期大约33个月，最后9个月在自己的专业科室。
汪洋原来的学制是7年，赶上国家推动实行医学专业“5+3”学制，学校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延续七年制，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再用3年时间获得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以下简称‘规培’)合格证、医师执业证书；要么改为“5+3”，本科之后3年读硕其间，即接受规培。8年学业期满，成绩合格，同时取得研究生毕业证、规培合格证、医师执业证书。
“七年制要取得规培合格证，最起码需要10年时间；‘5+3’学制只需要8年，肯定选8年。”汪洋和他的同学几乎都选择了‘5+3’。想成为一个医生，没有规培合格证，一切都无从谈起。
大四的时候，汪洋来到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见习，第二年留下来实习的时候，他申请了杨建峰教授的研究生。
读硕，是在一种完全投入工作的状态下进行的。作为浙江全省29个首批国家级规培基地之一的市一医院，会给像汪洋这样的规培对象制定一个详细的3年计划，安排他们到和导师本专业有关联的各个科室轮转，每个科室实践2—3个月。轮转期大约33个月，最后9个月在自己的专业科室。汪洋目前正在关联科室呼吸科轮转，“比实习要求高，要开医嘱，要写病程，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问题，随时向上级医生汇报，承担一个住院医师的角色。”
在工作安排上，汪洋和其他正式职工没有什么区别，该查房查房，该看病看病，该值班值班，“总之很忙很累，下班了还要查文献、写论文、做导师的课题实验。”所以，汪洋和他的舍友们即便休息，也都喜欢宅在宿舍里。
到杭州后，汪洋的开支增加了，“每月要2000元左右”，各种生活费用都要自理，好在不用交学费了。学校每月会给汪洋发600元研究生补助，导师每月也会给他一些资助，“家里每个月还是要寄1000元左右的生活费。”
汪洋家境不错，他并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只要条件允许，肯定要考博士。”汪洋说，“博士是到好医院工作的敲门砖，对科研也有好处。”
对于医患关系给这个职业带来的压力，汪洋看得多了，并不觉得有外界描述的那样严重，“大部分患者和家属都通情达理，医患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遇到不太讲道理的，我也知道怎么应对。”汪洋笑着说，“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吧。”
博士教育=3年
钱不够花的时候，陈圣华会向妻子要一点，“她也会抱怨，人之常情啊。你说你30多岁了，人家有车有房有成就，你啥都没有，还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和汪洋相比，陈圣华来自农村，家境条件不好。2004年，考入山东中医药大学的五年里，他是靠助学贷款完成的学业，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5年5万多元，对他来说“压力很大”。
本科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陈圣华只好考了广西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3年3万，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在广西，导师从来没有给过一分钱的补助。”
8年大学苦读，2012年研究生毕业，陈圣华在绍兴中医院找到工作，那一年国家开始推行规培，他是第一批。“前几个月收入很少，后来每个月能拿到3000块钱。”
干了一年，陈圣华考取了浙江中医药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导师会尽量给他提供到医院或者门诊坐诊的机会，“会有一些补贴，收入多少和坐诊的患者数量有关。”陈圣华说，“每月能有1000元过一点的收入。”另外，学校有博士生补助，以前每月1000元，现在每月1300元。生活费和住宿费还是要自理。
钱不够花的时候，陈圣华会向妻子要一点，“她也会抱怨，人之常情啊。你说你30多岁了，人家有车有房有成就，你啥都没有，还连自己都养活不了。”陈圣华并无抱怨，“我从小家境就不好，钱多钱少也不是太在乎。喜欢这个领域，就要做好。”
妻子一个月收入3000多元钱，孩子6个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马上要博士毕业了，陈圣华对未来的收入没有太多期许，“每个地方，每个单位都有相关的薪酬规定，该拿多少就拿多少，我没必要操心。我只想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尽量能多帮助一些人。”
至于博士毕业后，是否还需要规培，陈圣华在等消息。
在医院，陈圣华有一些不算快乐的经历，“我们某些医疗单位和人员自身素质确实有待提高，希望能够学会换位思考，站在患者的角度想一想，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服务并没有什么错。”
医生=一辈子
“医生，是一辈子不断学习，不断提高的一个职业”杨建峰说，他的导师87岁了，每天还在工作，每晚还要学习到11点。
1994年，杨建峰考上了一所医专，学制三年。毕业后到金华一家镇卫生院工作。22年的时间，杨建峰一边工作，一边提高。完成了大专、本科、硕士、博士的学业。现在是市一消化科副主任、南京医科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而市一的消化科，也是全国知名的科室。
“这些年，没有周末，没有休闲，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生活。”杨建峰在周末没安排到值班的情况下，也会到医院病房看看，即便没有任何补贴，“不为钱，养成了习惯，不去看看，放不下心来。”
杨建峰说，在医院，每个人都在超负荷运作。
住院医师从规培开始，要做很多基础工作，问诊、检查、书写医疗文书、了解病人、随时向上级医生汇报、每个人负责5-10个科室病人、夜班、周末值班等等，一项都不能少，但收入很低。基层医院的报酬几乎和最低生活保障差不多。
这样的规培是每个医生的必经之路，本科生需要3~4年，硕士生3年，博士2年。考核达标，拿到合格证书。三甲医院还要求发表两篇论文。评审通过，获得主治医师中级职称。
主治医师的工作侧重点更专科化，不光要处理常见病，还要处理疑难杂症，并指导住院医师。主治医师要承担和病患沟通的工作，甚至告知医疗费用，“医院里面所有你能想到的事，都要去做。国外医生不用操心这些，只负责治疗病人。”
早查房、治疗、做手术、晚查房、值班、学习、培训，或者查文献、写论文……主治医生的生活基本上是这样的，“家庭根本顾不上。”
如果顺利，接下来向更高要求的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的职称继续艰苦奋斗。到了那个位置，所谓“能量越大，责任越大”，承担更多。
杨建峰的专家门诊一个下午限号40人，几乎每次都要延长时间，“欧美国家，一个专科医生一天只负责5个左右的病人。”
浙大一院、浙大二院、省中医院每天的门诊量超过一万人，“这在国外是无法想象的。”方剑乔说。
在这个过程中，医院的支持角色至关重要。在市一，医生有很多机会去国外公费进修交流；在学科建设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医生会得到重奖；继续教育培训方面，今年到现在为止已经获批26项国家级培训班，省市级更多；市一对医生申请下来的所有课题给予1:1资金配套支持。最近的一项培训是“美国心脏协会生命支持培训”，“我们计划培训所有的工作人员，甚至保安，都学会做心肺复苏这样的急救措施，更好地为患者服务。”市一科教科科长朱瑾说。
“医生，是一辈子不断学习，不断提高的一个职业”杨建峰说，他的导师87岁了，每天还在工作，每晚还要学习到11点。
相比三甲大医院，基层医生无论是待遇，还是机会都要少很多。
后记互相理解 互相尊重
你知道，我们写的是一个医生的养成，但实际上想说的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医患关系。
就像住院医师汪洋说的那样：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吧。
也像博士生陈圣华说的，医患矛盾其实是这个社会转型期社会矛盾的集中体现，大家都要换位思考，医生也要换位思考。
更像省政协常委、浙江中医药大学校长方剑乔总结的：矛盾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涉及医疗保险体系、医疗资源分布不平衡，法律法规制度、舆论引导、医务从业者待遇提高等方方面面。
在如此漫长，如此艰辛的一个学习过程后，当别人三十而立的时候，医学专业生才要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拿到手的却是捉襟见肘的收入，他们该如何自处？
几乎所有的被采访对象都提到了欧美、日韩的医疗体系：全科医生负责小病、常见病，专科医生负责大病、疑难病，而且，要由全科医生推荐预约。医生只负责治病，不负责谈钱，不为钱所困。那样，医患关系也会像国外那样，多一些和谐。
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困境。
当然绝大多数医生还是努力工作着，淡泊生活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应该对自己的职业和家庭生活有所要求。
改变，也许很漫长，但一切都在努力改变。从中央到地方，从医务系统到社会认知，至少认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在向一个正确的方向努力。
来自：杭州日报(节选)记者 余加新 原文标题：医生 是怎么养成的?
http://www.duyihua.cn
返回 中国医学论坛报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