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里的“古罗马斗兽场”
2016/3/23 奴隶社会

     题图:作者提供。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706篇原创文章。欢迎转发分享,未经作者授权,不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

     住在广州或是来过广州的人都知道。广州有座新城,叫珠江新城。位居天河、越秀及海珠三区的交接处,位置非常好。广州的地标建筑小蛮腰就坐落在这座新城里。作为广州的CBD,除了各种高级的写字楼,广东省博物馆,广州市图书馆,广州大剧院也在这附近。曾经和同学相约去广东省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美国领事馆在省博物馆的不远处。在广州读书,自然少不了经常到这附近转悠。甚至因为做自愿者的关系,深入进入过海心沙岛中区的表演场地中。两年的时间,即使没有经常光顾,珠江新城的大致面貌我想我应该是了解的。

     直到那天,班上一位热爱摄影的同学邀请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再一次踏入这繁荣的世界,以一个至今都让我心有余悸的方式。只是这次的目的地,不再是什么极具现代化的华美省博物馆,市图书馆,而是冼村。一个被现代摩登大楼包围的破烂村子,到处都是烂尾楼,到处都是碎瓦砾。也正是因为这场探险,我才能更深刻的看到有机会直面这座城市繁华背后令人恐惧的悲凉

     四人行的游走却像是外来者的入侵,以格格不入的姿态穿过冼村的巷道。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渴望在昏暗中看得更清楚一点,又害怕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渴望这条空寥寥的小巷子能够多一两个人走动,可是又会在有一群男人出现的时候深深感到害怕。毕竟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明明是白天,却充斥着黑夜的阴冷,黑暗中就像是有无数双被剜去双眼的眼洞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看不进去内里究竟有什么,但压迫感却真实地存在着。

     抬起头颅,只能看到天空的一条缝,而身侧两旁密密麻麻的房子却像是会动的巨大帷幕正一步步的向你逼近,一不留神就会掐住你的喉咙。

    

     图:巷子

     我们就这样顺着一条拥挤的巷道不断的深入,尽管害怕,可就是想再看清楚点,再清楚点。最后我们停在了一栋楼下。低矮的房檐,紧挨着的楼房阻隔了视线,让你根本看不清楚这栋楼究竟有多高。楼梯入口早已毁坏,我们只能顺着废墟手脚并用地爬进洞里,踏着碎瓦砾走到楼梯口。每走一步,心都不可抑制的砰砰跳着。不得不说,这栋楼和电视剧里坏人藏身的废楼有极大地相似之处。我们无法确保这里是否有坏人藏匿,于是男生走在前面,以防万一。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害怕,我总觉得那个楼梯像个永无止境的回旋梯,永没有尽头似的,转了一个弯还有一个弯。仅有一米宽的过道被横七竖八的烂砖烂瓦拥挤着,一人行走都觉得特别拥挤。快到顶楼的时候,同伴发现了早已干枯的老鼠尸体横列在一个废弃的木柜上。当时的我无比庆幸自己是个近视眼,看不清令我害怕的老鼠干尸。

    

     图:我们进入的楼梯口

     站在这栋楼的楼顶能够很好的看到冼村的大致景象,也能够看到旁边的珠江新城。只有站在这里,才能发现这样的对比究竟有多强烈。当时就在想,住在冼村的村民们看着旁边高大的楼宇会作何感想?是否感叹过命运的不公?而高楼里的人们看着居住在废墟中的村民内心闪过的是悲怜还是避而不及

    

     图:废楼的二楼楼梯口

     视野望去的正对面有栋房子,四楼已经被抹平,三楼也也已经成了烂尾,一楼玻璃窗户碎了一地,二楼阳台却晒着一条粉中发黑的床单。那栋楼还住着人。即使在想象里,这样的楼房也不可能再继续住人。但事实是,想要在城市里立足,又没有钱,唯一的做法就是让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一降再降,不求住得舒适,只求头顶有遮雨的一片瓦

     新洽指着不远处有些常见的红白蓝帆布做成小雨棚的地方告诉我们,那里算是冼村最繁荣的地方,是一个菜市场。目测来往的人不算特别多,但隐隐还是能感觉到那里的人气。至于深处则居住着妓女和白粉仔。他曾经遇到过一次,当时还是白天,花枝招展的妓女就已经站在巷子口拉客,谈着生意。

     下了楼后,我们往冼村市场的方向走去。与一般的农村市场并无二异,有卖水果的,卖零食的,卖熟食的,在普通的市场上有卖的东西这里基本都有。不同的是这个市场相比于其他市场来说,人确实少了点。不过这或许和我们来得时间有关系,当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还没到做饭买菜的时间。

     一个杂货店门口支着摆货的木板,木板大概有膝盖那么高。货物摆在上面落了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向左望去,是围栏。围栏上的漆大多还在,有可能是后来才建起来的,目的是为了避免人掉进旁边的普通湖大小的水坑里。之所以叫它水坑主要是因为不确定这究竟是废弃的鱼塘,还是只是因为是施工留下的坑因为下雨积了水。围栏上挂满了衣服,不知道是谁家的。洗得掉了色,都是普通的款式,质量看着不太好,更谈不上什么时尚好看。围栏的旁边是碎瓦砾堆成的小山坡,缝里还长了些零零碎碎的小草。废墟旁摆着两张桌子,一个穿着条纹T恤的大叔正坐在桌旁吃着饭。

    

     不能再往深处走了,于是我们开始往回走,走到了这个村子曾经的小学 — 冼村小学。小学的正中有一个三百平米左右的操场。依稀还能看见曾经的操场是蓝色的。一米高的足球门就在校门口七八米远的地方,球网穿了好几个大洞,再也不可能接得住进门的球。这个操场估计是冼村村子里最空旷的地方。站在这里瞬间感觉空气都要更清新。操场四周的教学楼也已经成为了废墟,缺了砖瓦的墙壁可以看见歪七扭八的钢筋,令人莫名的恐惧。

     逗留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一栋小楼外的天线上挂着一个书包,暗淡的橙色。而在它旁边不远处的二楼外墙上挂着一个“一切为了孩子”的牌子。这不禁让我想到进入这个村子里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以及早已废弃的小学,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现在居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是村民了,多数都是外来务工者。偏远地方的工作机会少,而繁荣地方工作虽多,租房也贵。冼村算是为数不多地段好,价钱又不算太贵的地方。最初我本以为这样的房子两三百块钱,新洽告诉我这样的地方虽破,房租却也不算便宜,一个月也要七八百块钱。除非是那些真的是完全不能再住人,被屋主废弃的楼可能就不需要再交房租。

     曾经的曾经,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中,冼村旁边定是另一条村落。

     村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晚风习习,街坊们陆陆续续相聚榕树头下,闻着花香,听着鸟叫,品着香茶,说着一天平淡而悠闲的光景。

     谁家有了嫁娶,整条村子必定沾满了喜庆。在村子里的祠堂举杯畅饮,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却难掩欢愉。

     小孩子肆意奔跑玩耍,无所顾忌,因为每一座房子都是家,每一位叔叔阿姨都是爸妈。

     那时的笑容多么天真无欺,像天上闪烁的星。

     近来村子里新建起了小学,坐落于祠堂的对面。不大不小的学校三面环着教学楼,四五层楼高。一栋栋的教学楼装修的很漂亮,墙上画着可爱的卡通形象。校园里有着一个宽阔的操场,水蓝水蓝的,像是头顶的那片天,一成不染。

     每日清晨,孩子们背着小小的书包,高高兴兴地结伴而来,每日黄昏,放学铃声一响,蜂拥而出,嬉笑打闹着,久久不愿离去。一只小小的足球滚遍了这个蓝色的操场,那么欢脱,正如它身后穷追不舍的孩子们。渐渐地,天黑了。校门外想起了一声声“***,够钟了,钟唔翻屋企吃饭?”被呼唤的孩子依依不舍的拿起自己的书包和伙伴们道别,相约明天再见。

     岁月从不在他们的笑容上留下印记,灿烂的犹如昨日,时光却一直默默向前,从未与他们打过一声招呼。

     “轰”,一声巨响传来,带走了村里古老房子的记忆,独留下那座历经年岁的祠堂看着村子里的一草一木,荣辱兴衰。

     在原址上,一栋栋小楼房像新生的野草般,抑制不住的生长,越长越快,越长越密,只留下头顶一条线宽的蓝天。

     村里的小孩欢呼跳跃,跑上跑下,小嘴一张一合地大叫着:“哇,终于住到了两层楼啦!我可以看得到好远好远噶地方!”

     当时的他们一定看到了很美好的未来。那个未来里的他们衣食无忧,不用再担心温饱问题,全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伙伴们依旧相约着明天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接二连三地搬了家,那句明天见变成了再也不见;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自己不熟悉的面孔,说着其他地方的语言;在这条无比熟悉的街道再也看不到小孩子无所忌惮地在箱子里疯玩疯闹。

     村子周围建起了几十层楼高的摩登大楼,让传统落后的冼村变成一座城市孤岛。再也没有小孩子站在家里的阳台发出类似“我可以看到很远噶地方”的话语。

     村中民房一建再建,一挤再挤,只留下三人宽的巷道,成为人们口中的“一线天”,“握手楼”。每天日光最盛的时候,四周的玻璃帷幕将太阳光穿过了冼村房屋楼顶,却照不进那一条条黝黑的小巷。

     村民们开始“洗脚上田”,开始依靠出租房屋收取房租或是依赖村里的分红来维持一家生计。村里也很明显的开始出现两极分化。有房出租的人家越过越好,依靠村集体股份分红的村民一家每个月却仅有1125元的生活费。

     那个晚上,皓月当空,温柔的月光洋洋洒洒照亮了了冼村。可是某栋民居的某间房中,一位老人却望着窗外的月光久久不能眠。

     困住他的恰是他的一生:十几岁的时候下田务农,猛烈的阳光直射皮肤,汗水顺着赤裸黝黑的胸膛滑下,心思却飘到了村那头的小溪流中,想象着在小溪中畅游的情景。二十来岁,走街串巷卖货的时候故意兜了个远路只为去看看自己喜爱的姑娘一眼。三十来岁,人已经变得现实麻木,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操劳了一辈子,总将没能大富大贵,给自己子女衣食无忧的生活。到头来,一家人还是只能依靠少得可怜的村分红生活。

     最近又说要拆迁。可是村里的那些干部让人怎么信得过?前段时间一听说要查账,村里立刻发生失火事件,随之消失的就是那本还未来得及公布的账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窗外的月光愈发明亮,夜色也愈发浓重。

     那个老人只是我的臆想,但与他经历相同的人我想是存在的。经历了繁华,也经历了遗弃。多少个日夜,多少句叹息,怕是连本人都也数不清了。

     出冼村的路相对宽敞,还看到了一两棵树,瞬间感觉像是回到了乡下的村子,很宁静,那种一直如影随形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冼村的对面是一个小区。我们去了旁边的一栋居民楼,三十楼高,可以看到冼村的全貌。远远看去像是废墟,又像是普通的村落。突然间,我觉得冼村与罗马的斗兽场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周围的高楼就像是斗兽场里看台,冼村是厮杀的舞台。不同的是,斗兽场里的观众看得到真实的血腥与死亡,而冼村里人们的挣扎与困苦却是只有进入到里面的人才能真正的感受。

    

     图:高楼上看到的冼村

     后记:很久以前新洽给我看到他拍摄的一张照片,是冼村的全景。但是我写下了一句文案“我们生活在一格格的窗户里,近在眼前的玻璃折射了远处的风景,对于远方我们一无所知,看不见的仅是风景,闭塞的却是心”。现在想来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这就是深入了解和仅是停留在表面的区别。很感谢新洽带着我们去冼村进行了一次洗礼,也很感谢他提供的照片。再好的语言都及不上好的摄影作品,毕竟那更直观。这篇文章其实已经写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度搁置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想要写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才能对得起那次的行走。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冼村今日的局面我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以我的资历怕是也无法得出什么深刻的见地。写下这个经历除了纪念,表达自己的感悟,也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所看到的和感受的,并衷心的希望大家也能和我们一样有所感有所悟。顺便提一下,除了高楼上的冼村是我自己拍摄的,其他的作品都是新洽提供的。之所以说明一下是希望怕自己不入流的拍摄水平拉低了新洽的能力。

     推荐阅读:

     扫大街的妈妈 -- 也来自作者

     走出农村二十年:爱是一种多么痛的领悟

     即将沦陷的故乡

     北漂时代的伪白领之歌

     北漂时代遥远故乡的遥远的英雄主义记忆

     我们一直在专注讲一些好故事,读更多故事,请关注我们以后发送“故事”。

     你读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读经典老文章,发送 m 或者点下面的菜单。有感悟想和大家分享请回复「投稿」。

     长按下面的二维码关注我们:

    

    

    http://www.duyihua.cn
返回 奴隶社会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