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见蓝，不想你
2015/1/2 美文阅读

    

     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但在西安我一般不会迷路的，那里的街是东是东西是西的。可每次和叶南鱼分别时，她总会说，前面是东，有时她也会说靠右手是南，她还是怕我迷路。

     叶南鱼的老家在汉中，那里是陕西的江南水乡。那年秋天，她从西安美院毕业后，在东大街上开了一家叫4M的画店。画店很小，支了一个小小的画案，画案上有个笔架，垂了四五枝大大小小的笔，还有个笔洗，若干个清瓷碟子，她就站在画案前面，在两尺的宣纸上画花，花是荷花，浓浓淡淡的墨，她画水墨画。我就站在她的旁边，我站了好久，她不说话也不朝我看。

     我说你画的这种荷的藕是九个眼的。我说这种荷只长在汉中。她终于抬起头，她有一张明亮的脸，她用紫色的口红。她说，高山流水了。一笑，一脸的妩媚。我说，你这样有点做秀，就像一个有钱的女人开了一个酒巴，她只是喜欢那种气氛，同时她也好那一口。她又一笑，说又高山流水了。

    

     她铺了一张纸让我画，我也没客气，就画了一树梅两只鸟。她问我画的是什么鸟？我说寒号鸟，哆罗罗，寒风冻死我。她沉吟一会儿说，如果你让这两鸟靠紧点儿就好些，快干死的鱼可以相濡以沫，快冻死的鸟可以靠在一边取暖。我看着她没说话，门外就是滚滚红尘，而我们在那一刻内心宁静而平和，空气里有点淡淡的墨香。

     叶南鱼时常在她的画店里，画画或者卖画，她的画开始买的人并不多，后来她画些虾，齐白石的路子，客户一下就多了起来，主要是海鲜酒楼买去挂在墙上做装饰，于是她认识了一些酒楼的老板，有天她说，走，咱们吃海鲜去。

     我们点了一桌子海鲜，因为酒楼老板说，叶小姐，别客气。我们点了一瓶干红，我们吃好了也喝好了。我们准备走，服务员说，先生，小姐，你们还没有卖单呢？叶南鱼就愣在那里，说，你们老板说了他要请我的客呀。于是服务员就去找来老板，老板说，叶小姐是贵宾，给打八折。服务员说，一共560块。叶南鱼站在那里，说，我没带钱，你看能不能这样，下次我再给你画几张？老板哈地一笑。我赶紧掏钱付了账。

    

     叶南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说咱们去吃个便宜的，没想让你破费。我说，你有李白风采，当年李白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她说，让你见笑了。

     我们走在夜里，天气有点凉，我们的手碰了一下，就那么一握，就扣在一起，我随她走，去了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很小，大概只有十平方左右。她忙着用热得快烧水，说是有点好茶。她说，要是冬天就好了，生一盆木炭火，更好说话。我说，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她说，过一段时间她得走，去法国。她舅舅在那边。

     她的话一出口，我们都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听着水一声一声地响起来。她取出了一套茶具，说是耀州瓷。然后她取出一小包茶，她终于说话了：“这是我家屋后的一棵茶树上采的，我奶奶采的。”她沏了茶，茶的香就凫凫地浮起来。

     她问我怎么不说话，我笑了一下。我说，我在看墙上那块蓝布。她说，是土布，手工纺的线，然后在织布机上一梭子过来一梭子过去，我们现在说日月如梭，是说时间过得快，这个梭就是织布用的梭。她说这布是她奶奶织的。她说，你知道这布是怎么染的？我摇了摇头。是蓝，她说。

     我们开始喝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茶是好茶，齿唇间都有些许芬芳。许久我问她还回来不回来。她说，要回来可能要三五年以后了，因为她想以后就住在那边。巴黎是个好地方，她说。

    

     我们就那样一杯一杯地喝茶，直到夜很深了。她说我们坐到天亮好不好？我说不好，我说我得回去了，我说我养了一只小狗，它每天晚上都要等我回的。她笑了说，将来你娶了老婆，肯定会对她好的。我说，当然，老婆肯定比小狗好。她说，那也不定的事，女人有时不如狗。比如你回家晚了，它不会在你身上寻找别的女人的头发和香水的味道，比如狗不会喝得烂醉如泥，它还要你扶它上床，给它醒酒。比如狗不会催你赚钱，一会儿又怕你赚多了钱不要它。她说得我哈哈大笑，我说我走了，我那只小狗名字叫达尔文。她说，向达尔文问好。

     按照我的想法，我想和叶南鱼谈恋爱，可是她要走了，我不想害这种遥天远地的相思，于是我不想表达我的心思。这是我的真实的想法，说明我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我时常为我的世俗感到羞愧。

     还是不时叶南鱼的画店去，和她说话，看她画，有时也画上几笔。有天我去看她，她不在店里，帮她看店的小姐说她办签证去了。她终于要走了，那一刻我的心很乱，像是一种什么样的钝器抵在胸口。我无聊地笑了。

     我好久没有去看叶南鱼，有一天她给我打传呼说想约我出来谈。我拒绝了，我害怕离别，我说我忙着呢。她说她的小店她想一直开着，她说她喜欢有个自己的小店。

     那年冬天她走了，走的前一天夜里她打电话问我能不能送她去上海。我说，南鱼，我不送你，如果你回来我一定去接你。

     第二天西安机场升起的某一架飞机带走她，第四天我去了她的画店，守店的女孩说，她走时留下了她房间的钥匙，说是里面有些纸墨我能用得上。我去了，她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站在那里，像一个梦一样的。

     我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那块蓝布上，叶南鱼说那是用蓝染的。蓝是什么呢？我把布从墙上取了下来。我看见了一幅画，照例水墨画的。

     沙滩上两条小鱼的嘴抵在一起，天空中有个大大太阳，有两个人蹲在那里看着鱼……画面上有一行字：假如你不吻我。

     我仔细地看着画，像明白了叶南鱼。我又看见了一行用铅笔写的字：我一直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可是你没有。我一直以为你会取下那块布的，可是你没有。蓝是种染料，是一种叫蓼蓝的植物的汁。我看了很久，这时叶南鱼已经在法国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想如果我不看蓝色我不会想念她的，因此我一直没有去看海。可是天空也是蓝色的，就连我在夜晚抽烟打火机的火焰也是蓝色的。没办法，我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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