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伯格:荒谬的人生
2015/4/22 哲学园

     温伯格:荒谬的人生

     里弗卡?温伯格 著 吴万伟 译

     1. 相对论

     德兹甘:爱因斯坦教授说“世界上有时间。除了时间,还有另外一个东西:空间。空间和时间,时间和空间。两者都是相对的。”

     你知道“相对的”意思是什么吗?

     舒马赫:唉,不知道?要点是什么?请继续。

     德兹甘:近来没有人不知道“相对的”意味着什么。我将用一个比喻向你解释,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相对论就是:如果你头上长有7根头发,那很少;但是如果你在牛奶里发现7根头发,那就很多了。

     2. 荒谬性

     在1870年代,列夫?托尔斯泰对人生的无意义感到非常沮丧。他拥有了生活中的一切,但又如何呢?他在“我的忏悔”中写到“迟早疾病和死亡就将降临(它们已经来了)到我的亲人和我自己身上。人死之后除了恶臭和虫子之外什么也剩不下。我的一切成就迟早将被遗忘,无论曾经多么辉煌,我本人也将不存在。所以为什么要担心这些东西呢?”

     人生的短暂让托尔斯泰如此苦恼以至于他决心采取宗教信仰将人生与无限的来世联系起来,虽然他认为宗教信仰“非理性”和“邪恶。”托尔斯泰的观点对吗?难道生命就这么短暂竟然使得人和人生目的受到嘲弄,人类生活因而变得荒谬可笑吗?

     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1971年的著名论文“荒谬性”中认为,人生的荒谬性与寿命长短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寿命短荒谬,寿命长些就更加荒谬了。“我们的生命即便在地质年代维度上也不过是瞬间,更不要说宇宙时间了;我们在任何一分钟之内都可能全部完蛋。当然,如果人生本身不荒谬的话,这些明显的事实都不能使其变得荒谬。因为假如我们长生不老,70年的人生难道不荒谬吗?如果生命延续到永远,那不就是无限的荒谬了吗?”

     这个推理路线听起来有些说服力,但是将一件荒谬之事延长是否就能消除其荒谬性往往取决于其被认为荒谬的理由以及你想把寿命到底延长多长。即使无限的生命不一定荒谬,寿命更长些,人生可能就不那么荒谬了。一首短诗之所以荒谬是因为它写得莫名其妙,如果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那不是更荒谬了吗?不过,假如我决定穿短裙子,人们可能误以为它是腰带。我在前去教室上课时,一个同事拦住我:

     她说,“你的裙子很荒谬。”

     我问“荒谬?为什么?”

     她回答说“因为太短了。”

     我反驳说“如果裙子短荒谬,裙子长就更荒谬了。”

     谁荒谬?裙子荒谬因为它太短。裙子长一点儿就不那么荒谬了。为什么?因为它具有令短裙子显得荒谬的特征,即短到了可笑的程度。同样的,延续一个小时的绝食显得荒谬。绝食的要点是要显示一个人强烈地渴望某种东西以至于他愿意长时间缺乏营养来证明这种渴望。而绝食一个小时之所以荒谬就是因为它太短了。如果延长到一个月或一年,那就会被更加认真地对待了。如果人生之所以荒谬是因为太短了,如果适当延长些就可以不那么荒谬。

     荒谬性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事物非常不般配地放在一起或者与其目的或者场景非常不合适以至于显得滑稽可笑,比如在求职面试时穿上小丑的服装(不是马戏表演)或者问狗现在几点了。相对健康和精心保养地活到75岁和85岁之间,如果寿命太短就荒谬到了无法实现人生目的的地步了吗?

     3. 时间

     在爱因斯坦详细阐述之前,我们就知道时间是相对的。当我们玩得开心时,时间过得飞快;当我们陷入内疚的困境时“时间一天一天难熬得很”。用五分钟时间来解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可能太短了,但解释一对滑稽演员德兹甘和舒马赫的喜剧已经足够。 我们对时间的认识是与空间联系在一起的,但也与目的和其他时间跨度、任务以及我们还没想到的事联系在一起。

     要评估人生是否太短暂,就要考虑人类的目标和目的。人生通常被认为有两大核心要点:爱情和工作。很多文章写到我们很少有时间来做这两件事,对此我们无需再饶舌。当人们问我如何同时成为哲学家、母亲、老师、妻子、作家时,答案非常明显:每个角色都扮演得很糟糕。仅此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我们可以放弃爱情或者放弃工作,但是放弃任何一个根本的人类追求以便有时间做其他事都会让我们丧失一半的生活。甚至一半的生活也不是我们多数人真正能够获得的,就算是心无旁骛专心工作,人生也太短暂了。

     等到我们有迹象认识到能享受工作的乐趣而且能做好的时候,我们很多人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了。等到辨别出东西时,我们已经丧失了心智。与年龄有关的认知能力衰落开始于20多岁,就像负责做出判断的前额叶皮质最终完成其漫长的成熟过程一样。认知能力下降的速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快,到了60岁后会大幅度下降。

     在花时间去爱别人方面我们也做得不好。选择合适伙伴的智慧和成熟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学会以不令人痛苦的方式爱他或她也是如此。人际关系需要关注,而关注需要时间。孩子需要占据很多时间,也需要反思和体验,但生物学特征要求我们在懵懂未知的年轻时生孩子。

     问题或许不在于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而是我们浪费了现有时间。塞涅卡有一句名言“不是我们的寿命太短,而是我们浪费的时间太多。”我们许多人似乎不由自主地“浪费”时间。真正效率高、产量大的人非常罕见。对我们大多数人---几乎所有人来说,塞涅卡不浪费时间的建议都是真实的,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我们将整个人生投入到一幅伟大的画作或一首优美的旋律,即使该作品成为经典,我们还是觉得把全部时间花在这上面有些荒谬。这样度过时间的人生注定是狭隘的、有限的、怪异的、偏执的。这样度过人生似乎并不明智。它似乎没有把握好度,时间分配不成比例。但如果寿命长得多,我们或许有足够的时间写很多书,画很多画,创造很多歌曲,经过几百年的训练和提高,真正精通和熟练掌握。我们甚至会有成就感、圆满感,决非荒谬感。也许不是这样,但与现在转瞬即逝、滑稽可笑的短暂寿命相比,我们会有更多机会。

     我们若能活到500岁或者1000岁会如何呢?我们的雄心壮志是否大幅度增加?对人类的目的来说,无论寿命有多长,人生都短暂得令人觉得荒谬。拥有远远超过自身能力的勃勃雄心,因为根本不靠谱的成就概念迫使我们去做根本没有时间来实现的任务从而置身于荒谬之中。这是否人性的弱点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野心缩小一点来与我们拥有的时间相吻合呢?这究竟是人性问题还是寿命问题?

     或许没有办法肯定,但是请考虑这个事实,虽然我们拥有与寿命不相符的勃勃雄心,但在时间之外的其他方面我们似乎并非总是拥有不适合人类物种的野心。我们不会飞也不会冬眠,但我们并不觉得荒谬。我们并不在乎我们只能屏住呼吸几分钟而不是几个小时的事实,或只能背诵几页书而不是多卷本的巨著。这些并不让人生变得没有意义。我们没有能力看出相互的心思,不能与动物交谈,不能在黑暗处发光,不能一个小时跑六十英里,不能同时心算数个复杂的数学方程,也不能举起一千英磅的重物,这些并没有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存在很荒谬。如果寿命更长些,对我们的目的而言,人生有可能不那么荒谬了。

     正因为寿命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对许多人来说,它已经太长了。许多人觉得人生很无聊,对人类的生存条件感到恼火,被人世的痛苦折磨得筋疲力尽,对活着已经感到厌恶。对那些认为人生太长的人来说,更长的寿命将更糟糕,很有可能是更荒谬。但对其他人来说,人生似乎太长恰恰因为它过于短促,意思是人生因为短暂而变得如此荒谬,甚至短暂和荒谬的人生让人觉得太长了,因为它没有意义。如果能大幅度延长寿命的话,一个因为太短而变得荒谬的人生将变得不那么荒谬。

     一百万年或者无限的人生对于人性或人类目的来说或许太长了,虽然这样的人生可能与我们能够设想的人生完全不同。长生不老或许变得乏味,人们会厌世。活着时的爱情承诺和现在的意义来源都将不复存在。一百万年或者无限的人生寿命可能太长了会滑入荒谬的深渊。从时间上说一切皆如此。寿命太短和寿命太长都是对有意义人生的荒谬性挑战。

     用500岁或1000岁的寿命来减少人生的荒谬性,我们就需要能够维持这么长时间的自我意识。只要我们的记忆运转良好,心理持续性能够维持,身份认同就能够维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们当今的状况没有太大的不同)。此外还有认识问题。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似乎过得更快,很可能因为我们习惯于人生而更少关注它了。如果寿命大大延长,我们就必须找到注意它的办法以防它在我们心不在焉的瞬间悄悄从身旁溜走。还有健康问题。显然,延长衰老阶段就不那么荒谬了。更长的寿命将必须是在体面的健康状况下度过,寿命适当延长会让人生显得不那么荒谬。

     4. 空间

     在事物范式中,人类占据的空间很小。地球是宇宙的微小部分。如果和整个宇宙甚至和地球相比的话,每个个体在宇宙的微小部分所占据的空间已经渺小到几乎不占据任何空间的地步。相对于地球而言,我们肉身的渺小被有些人认为无足轻重,因从也说明其荒谬性。

     当事物与其目的不相符时,就会出现荒谬性。无论是人的大小还是分配给人的空间都与人的目的不相符。人类寿命的短暂时间与我们的目的不般配,与此不同,分配给人的空间不是不般配。在做我们想做之事时发现我们的空间既不太大也不太小。我们既没有被迫生活在狭小的洞穴之内也没有轻飘飘得风一刮就被吹走了。如果我们要站在对方的背上才能够得着维持生存所需要的树叶,那或许让我们觉得自己个头小得有些荒谬。但是我们可能适应这种身体特征也可能建造梯子以便更好地搜寻食物。如果空气稀薄到只有四英尺厚,我们或许觉得块头大得有些荒谬,只有肚子贴着地面笨拙地爬行才能呼吸。但是,如果我们是用肚子爬行的动物,对我们来说这是正常的,那么身体就会逐渐演变得适合于爬行。我们会习惯和适应我们的空间,既适应占据的空间也适应分配给我们的空间。

     空间比时间更容易被操纵。我们根据身体的大小制造桌子和椅子;我们炸开山体修路。我们在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上拓展生活空间以便在人口稠密的城市里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依靠提高人类旅行的速度和开发能够让我们快捷地远距离交流的技术来征服空间。这让生活变得更方便更少荒谬性,因为人类生活的荒谬性不是空间问题。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就能占据更多的空间,但是,更多的空间并不能解决与时间有关的难题。

     人们有空间需要,但是考虑到我们能够操纵或者适应的空间参数,我们的个头大小和生活的空间对我们的自我意识来说似乎不是关键。寿命太短的人生似乎是不完整的,甚至是个悲剧,但是块头太大或太小对我们来说并没有相应的观点。如果我们块头小,谁在乎呢?如果你愿意关注的话,那也不过是一种习性特征而已,并不意味着我们无关紧要。相对于庞大的宇宙,我们显得渺小的事实并不表明我们与空间的关系令人生变得荒谬。说我们块头小是一种漫长之路(小是相对的概念,说我们块头小的漫长之路将我们之所以小的参照系具体化了)。我们的块头大小并不重要。

     英国诗人安德鲁?马维尔(Andrew Marvell)的著名诗歌“致他娇羞的女友”的开头是一个请求,请求为爱情抓住日子,如果他能够,他将等待和求爱更长的时间之后才说出来:“我们如有足够的天地和时间,你这娇羞,小姐,就算不得什么罪愆。”(此句诗歌的汉译借自杨周翰的译文http://book.douban.com/people/57085021/annotation/3185656/)马维尔对时间的看法是对的,对空间的看法却是错误的。我们的时间太少,但我们的空间太多。

     5. 意义

     人类生活的荒谬性是对人生意义的挑战。荒谬性和意义格格不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生若不荒谬的话就有了意义。清除荒谬性的障碍并不意味着意义就可以涌进来。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清除荒谬性的障碍,将很难得出人生有意义或决定人生意义的到底是什么的结论。小丑的衣服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注释:

     1. 选自一对意第绪语滑稽演员西蒙?德兹甘(Shimon Dzigan)和伊斯雷尔?舒马赫(Yisroel Shumacher)的喜剧“爱因斯坦/维因斯坦”,脚本请参阅网站Savethemusic.com;和两位演唱的犹太歌曲,见犹太音乐档案。英译者是里弗卡?温伯格(Rivka Weinberg)。

     作者简介:

     里弗卡?温伯格(Rivka Weinberg)加州克莱蒙特斯克利普斯学院(Scripps College)哲学系副教授。著有关于生殖伦理学的《人生的风险》,即将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

    

     转自哲学在线

     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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