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缓慢的步子，温柔地走过世间 | 是枝裕和
2016/6/6 剧角映画
-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电影公会 [ ID：cinemall2014 ] -
作为是枝裕和首部随笔集中的小片段，这部随笔集的名字叫做《有如走路的速度》，收录了是枝裕和的五十九篇随笔小文章。这些文章涉及人生与日常，也谈及了电影创作与影坛轶事，当然还有是枝裕和对世界的思考。即使你不是是枝裕和的影迷，也会因这些温暖踏实的文字而沉醉。
以下文字均摘自《有如走路的速度》
是枝裕和 著 | 陈文娟 译
我想电影也应该尽量不直接言及悲伤和寂寞，而把那份悲伤和寂寞表现出来。在创作电影时，我也希望利用类似文章里的“字里行间”，依靠观众的想象力将其补充完整，让他们参与到电影中来。但如今作为前提的艺术影院陷入危机，看电影已经演变成去影城这样的大型娱乐场所“消费”的娱乐项目。面对这种现状，电影创作者不能一味唉声叹气，必须去探索怎样在这个新的场地与观众缔结关系。
并非我在孕育作品，作品也好，感情也好，早已蕴含在世界之中。我不过是将它们捡拾并收集起来，然后捧在手心，展示给观众看。作品是与世界的对话(交流)，是认为这种世界观谦虚又丰富，还是将其视为创作者的无能呢？这种对立自来就有。
《偷自行车的人》剧照
事实上，第三次看(《偷自行车的人》)的时候感受又不同了。被释放的父亲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儿子不安地走近他，抬头看看他的脸，然后拉住了他的手。我意识到这牵手的一幕，与其说是儿子拉住了父亲的手，不如说是儿子向父亲伸出了援助之手。父亲怀着怎样的心情握住了儿子的手？对父亲来说，这个结局也许比被捕还要残酷吧。
这部电影的复杂，当然不是因为稚拙，而是准确地反映了人生和世界的复杂性。
《柏林苍穹下》剧照
在荷兰鹿特丹，碰上过这样一件事。我在酒店吃早饭时，《柏林·天使之诗》(《柏林苍穹下》的日文译名)的主演布鲁诺·甘茨来到我旁边的座位，把房门钥匙放在桌上后去取食物(是自助餐)。过了一会儿，台湾导演侯孝贤走到那张餐桌旁，他没有注意到钥匙，坐下开始用餐。该怎么办呢，提醒他一下吧——我正寻思着，布鲁诺回来了。两个人瞬间都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侯导马上明白了缘由，端起盘子打算起身让座，但布鲁诺制止了他，朝他眨了眨眼，换到别的餐桌去了。就好像电影的某个场景，而我恰巧目睹了故事开篇的瞬间，一整天都沉浸在幸福的心情中。
《群鸟》宣传照
当时在电视上播放的电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希区柯克的《群鸟》，讲述有一天鸟群突然开始袭击人类，是一部动物恐怖片。但看到结尾，也完全不知道鸟儿为什么要袭击人类。后来我才明白，正是这一点让电影的恐怖感倍增。第二天在上学路上见到的鸟儿，看起来和前一天全然不同了。一部电影也能改变日常生活的风景，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电影的力量。
我最喜欢的阅读场所，是用雪堆的雪洞，虽然有保存期限。如今的东京下起雪来，多半也是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当时空地上的积雪足以堆成一个很大的雪洞。说大，也就是能容纳一个孩子的大小，但正因如此，才能获得彻底的孤独。对生于东京长于东京的我而言，如果说有什么最初的风景，那就是台风过后被刮倒的玉米地，雪洞与置身其中的寂静，还有搬家后住了很久的冷冰冰的住宅区。
《海街日记》法版海报
导演并不是单纯指导演技，十个导演就有十种导演方式，它就是这么暧昧的东西。但我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在电影所描述的前一天也好，后一天也好，拍摄对象看起来必须是真实地生活着的人。要让观众走出影院后，思绪不单单停留在电影情节中，还要去想象剧中人物的明天。说导演、剧本、剪辑都是为此而存在的，也不夸张。
《如父如子》剧照
所谓主角，是指即便没有出现在画面上，但仍然支配着整部电影的人。这说法很酷吧!但到底支配着什么呢？就是台词、动作、情感，有时还包括剪辑。越说越深奥了……总而言之，电影主角就是与镜头这一侧的导演呼吸频率同步的人，至少在我的电影中是这样。
《奇迹》剧照
小学五年级的一个夏日，我和朋友一起去丰岛园的游泳池玩，下水也就算了，我逞强进了两米深的成人泳池，结果差点溺水，是大泽君的父亲救了我。因为这场“事故”，我下定决心去当地的游泳俱乐部学游泳。游完泳，在去清濑车站的途中，到立食荞麦面店吃天妇罗荞麦面，吃完后搭乘开往旭之丘住宅区的公交车。当时还没有空调车，夏天一定会打开车窗，让风吹干湿漉漉的头发。真是惬意之极。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奇迹》的主人公体验一下这份惬意。主角前田航基的头发很短，根根直立，在监视器前看到随着夜风飘动的一根根短发，我仿佛嗅到了来自遥远记忆中的氯气的味道。
《步履不停》CC封面
喜欢电车的人各不相同，电车的魅力也形形色色，但对我而言，它最大的魅力在于乘坐时总会冒出灵感。排在首位的就是这个全无浪漫色彩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比电车更让我文思泉涌的地方了。几十年来，我已经完全疏远了排在第二位的家庭餐厅，电车稳居第一的宝座。制作《步履不停》时也是如此。剧本的创意是在从东京开往京都的新干线上想到的，第一稿是在第四次返回东京的新干线上完成的。如今新干线已经成了我创作电影时必不可缺的伙伴。
《幻之光》海报
电视与电影不同，不会受制于导演的风格，这正是电视的创造力。如果说电影是有乐谱的古典乐，电视就是爵士。《你不过是现在的你》中好像有这么一句话——那是与观众共同拥有的逐渐流逝的时光。
《下一站，天国》海报。是枝裕和特意在随笔集中推荐了自己的这部影片。
人之所以为人，必须记住过去，包括失败的经历。记忆终将成熟，变成文化。不吸取教训，强迫人们在短期内忘却，就等于把人当成动物。这是政客和媒体拥有的最强大也是最低级的暴力。
来源丨电影公会
ID丨 cinemall2014
编辑丨姜小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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