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斯隆爷
2016/6/10 杨毅侃球

     总决赛第三战之前，在速贷中心的通道里，我和柯凡正寻找着通往顶层转播间的电梯。新闻发布厅的门口堆满了人，里面正在开文斯卡特获得最佳队友奖的发布会。我们试图从人丛里穿过去，突然间，我往旁边一扫，浑身一颤。

     站在小牛主帅卡莱尔身边的，满头银发，身体总在微微颤抖的，那是谁？那不是杰里斯隆爷吗？

     年过古稀的硬鼻子，斯隆爷，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跟卡莱尔说话。看上去，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他在跟卡莱尔说话，但他的眼神很难聚焦在卡莱尔身上。他的头，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帕金森综合症。我们都知道。

     等我们穿过人丛，柯凡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叫住了他。我说，等等，你看，斯隆爷啊。我犹豫了一下，说，等等我，我想跟斯隆爷照个相。

     你们知道，我说过，我们这行，不能照相的，也不能要签名。每次出去干活儿，都有朋友问我能不能要到签名，可是真的不能。在NBA的媒体守则里，清晰地告诉你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去获得职业需要以外的任何东西。在更衣室里，在球场里，你绝不能要求合影，也不能要求签名。如果被发现，你的证件会被立刻吊销。因此，在进入这个行业17年以来，当我在美国采访和解说的时候，我从未要过任何运动员或者教练员的合影或签名。在更衣室里，我的面前曾经有迈克尔乔丹，科比布莱恩特，艾弗森，奥尼尔，邓肯，诺维茨基，有我数不清名字的超级明星。但我从来没有开过口。

     当年在休斯敦，大姚力战犹他爵士，我也采访过很多次斯隆爷。他是我最热爱的教练——在我心里，他对铁血犹他的锻造，诠释了教练真正的含意；他从未赢得过NBA冠军，但他率领的犹他铁骑，是唯一两次和迈克尔乔丹的公牛在总决赛相遇的球队——我对强硬、纪律、情义的痴迷，远远胜过对天赋的羡慕。可是，我也从来都没有开过口，因为不合规矩。

     可是昨天不一样了。斯隆爷脖子上挂的证件是daypass，单日通行，他也是被请来的贵宾(后来比赛时才知道是来领查克戴利终身成就奖的)，而不是参与到比赛里的教练员。现在我如果找他，并不是违法的。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他的眼神，和颤抖的手。当年那个坐领一方，让群雄颤抖的硬鼻子，如今是那么慈祥和脆弱。我在想到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鼻子立刻酸了——现在，当我写下这篇推送时，再想到接下来这句话，我的眼泪真的涌了出来。真的。

     当时，我心里的那句话是，斯隆爷，今天我如果不照这张合影，我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去洗了把脸)。

     我跟柯凡说，等会儿，我得照。

     我就在边上等着。斯隆爷跟卡莱尔聊完，卡特开完发布会出来了，来参见斯隆爷，他们俩又说了几句。然后另一个不认识的官员来了，跟他说话。我等着，看他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中间停住了。我赶紧走上去，站在老爷子面前。

     我说：教练，很抱歉，我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电视评论员，是来转播总决赛的。很抱歉打扰您，但我是看着爵士和公牛长大的，您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教练。能在这儿见到您，真的太好了。

     斯隆爷慢慢地低头，他头上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他平静地看我，缓慢地说：谢谢你。我只是很幸运，能够执教卡尔马龙和约翰斯托克顿这样伟大的运动员。

     我当时眼圈就红了。斯隆爷脸上的皱纹，每一条都那么清晰，可他的表情那么僵硬，他连笑容都无法顺利的展现了。

     我告诉你们实话，肺腑之言。在那一瞬间，我心里闪过的话是，德隆威廉姆斯，你大爷啊。还有这个操蛋的都以为自己牛逼的时代，你大爷啊。这样伟大的教练，都只能在这个时代里落寞吗？

     我还想起，有一次我们解说篮网的比赛，中场休息，话筒关闭了，于嘉跟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德隆威廉姆斯。那时候，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我接着说，教练，您的身体怎么样？

     斯隆爷说，不太好。你能看到，我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我一直在接受治疗。

     是的，教练，我知道。您一直那么坚强，祝您能顺利康复。还有，就是我特别抱歉打扰您，可是我真的很想和您拍一张合影，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了。斯隆爷努力在僵硬的面孔上挤出了笑容。

     我赶紧招呼柯凡，除了他，还有刚从新闻发布会里出来的段冉。我说，给我拍啊，给我拍啊。段冉横拿着手机拍的，柯凡竖拿着拍的。喀嚓，喀嚓。

     谢谢，教练。

     哦，不用谢。斯隆爷颤抖地，伸出他的右手来。

     我握住斯隆爷的手，竟然是那么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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